正当饭点,店里生意火爆。
苏生元想找掌柜的匀一个包厢。
周不渡不欲给人添麻烦,便说自己饿了。小苏知道他是好意,便不再多言,领着大家上二楼,在大厅里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座。
“你出门真就一个铜板都不带?”浣川看上去比苏生元更像小老板,但吃饭时依旧跟轻云挤在一条凳子上。
厅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周不渡觉得太吵,背对人群,面朝窗户坐下,无所谓道:“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苏生元轻车熟路地搬了几张屏风过来,自行隔出临时小包厢。
掌柜的过来打了个招呼,吩咐伙计催菜上菜。
菜很快就上齐了。
浣川拿公筷给周不渡夹菜,问:“咱们家老爷上哪儿忙去了?”
周不渡把帽檐拉开、卷好:“跟李管家去隔壁村考察了,接下来我们要扩大生产规模。找他有事?”
“上回因为霸凌别人被开除的那个乐妓,她有个相好的,说是盐商,实则是私盐贩子。”浣川说着话,面上波澜不惊,“最近有些小流氓在香雪海附近徘徊,估计就是那人派来的,想搞事。”
苏生元放下筷子,道:“那人名叫曹丑,归州人,是三峡盐帮归州分舵的舵主。归州秭归县有青林盐井,当地人大都在家里打卓筒井、制井盐,经大巴山谷贩运至京西。”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周不渡颇觉好奇。
苏生元:“上次开会时大家讨论过的。周大哥跟知州关系好,办比赛稳赚不赔,最后无论是做公益还是缴税,官府都能从中得利,那官妓的去留其实没什么所谓。倒是那个乐妓,她跟曹丑关系亲密,曹丑是三峡盐帮的,江湖豪侠,从夔州到荆湖,他们的势力都很大。当时,我妈妈建议不要撕破脸,但周大哥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所以,该怎么办,要报官么?眼看着就要公演了。”
周不渡:“不用,江湖事江湖了。”
轻云点头表示赞同。
浣川:“官府要是想管,盐帮早就没了。”
酒楼里人多口杂,说话须得小心。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官府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自春秋时代至今,盐都由官方专卖,一是因为盐是所有人的必需品,二则是因为经营食盐的利润巨大,私盐贩子与朝廷争利,朝廷怎么可能不想管?
然而,三峡山高谷深、地广人稀,老百姓藏在山里打小孔卓筒井、制私盐,很难被查到,地方豪强又早已经和江湖匪类早勾结起来,组成盐帮,剿匪是很难的,而且还得花钱,不合算。
“那就只能花钱了事?”苏生元有些郁闷。
周不渡摇头笑了笑,道:“其实,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做这种事的人,不闷声发大财,反倒把身份亮出来,感觉智商就不是很高。”
“……”苏生元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能找到如此清奇的角度。
浣川却很明白,也笑了,道:“真正厉害的关键人物,往往不在明面上。一个分舵的舵主,那么有名气,如果他是靠讲道义赢得人望的,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知理亏,应该就不会来找麻烦。”
“万一他是靠头脑上位的,暗地里做手脚呢?”苏生元问。
周不渡:“头脑灵光,就更会计较利益得失。我们这个比赛,开幕时有知州致辞,承诺了会捐钱,官府和老百姓都等着;现在每天发小报、办论坛,大家都看着,如果我们每天发文章讨论盐帮,也不必指名道姓,就写些《私盐贩子为何爱造反?》《唐朝亡于私盐贩子》之类的,我还真想试试看舆论的作用能有多大。”
这话听得浣川都兴奋起来了:“这个好!对我们来说,不过是费些纸墨的事,他们的生意却肯定会受影响。再写几出私盐贩子造反的戏,配几首诗,编几条顺口溜……”
周不渡:“《水浒》里就有,‘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黄巢不就是卖盐的?”
“对对对,还有《秦妇吟》,‘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浣川作痛心疾首状,“太残忍了,周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矣!”
苏生元:“……”
到底谁才是找事儿的啊?
“说笑的,我们不会乱来。”周不渡差不多吃饱了,一面给大家夹菜,一面说话,“他如果真的跑来替情人出头,那就更不用怕了。你们想,夏天是晒盐最好的季节,他连赚钱的正经事都不亲自盯着,为什么?”
浣川:“要么,他本身是个莽夫,在舵主的位置上坐不长久,把他办了,趁机上位的人还得感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