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陆观寒的少侠,行事有些循规蹈矩,不像是有太多情感丰沛之人,而那个”白发少女”性格孤僻,生人勿近,情绪不会轻易外露,这种人亦不会擅自寄情于乐器……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紫裙少女的模样,少女驻足在城楼之下,隔着眼纱,遥遥望向了天空,似乎在想着什么,背影削瘦,像是垂落墙垣的婀娜花枝。
苏严想起,少女的手纤细如玉,的确很适合拨弄琵琶弦。
他斟酌道:“多半是出自那位萧妙音姑娘之手。”
这个名字一出,元识蕴忍不喃喃重复:“萧……妙音么?”
听出他声音中几不可闻的战栗,苏严抬眼望向了年轻的天子,他的眼瞳中的烛火摇曳不定,摇摇欲坠,苏严心中莫名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痛。陛下,似乎有些着相了。
忽然听到元识蕴又问道:“苏掌印,如今是什么季节了?”
“回陛下,现在是初春。”苏严立即回神,回道。
“初春,孤好像好久亦没见过春天的颜色了。”元识蕴唇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意,“孤忘了,对于一个瞎子而言,春光越是明媚,就越是残忍。“
苏严心里五味杂陈:“陛下,就算暂时看不见,您也应该多出去走走,感受一下日光。其实太后娘娘一直没有想过困着陛下,只望陛下能够明白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按时吃药。其他的要求,太后娘娘都会满足陛下。”
元识蕴久久才开口:“孤知道了。”
苏严离开了。
满殿寂静无人语,空留一地月霜,小春子顿时劫后余生般瘫软在地。
“起来罢。”元识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他的模样,眼前却始终是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
这眼疾是元识蕴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十三岁那年,他的眼疾本来快好了,可一次意外,他的眼疾竟然一夕之间加剧恶化,严重的时候,几乎到了全盲的地步。
之后,他靠着恶心的汤药眼疾逐渐好转,可即便如此,视线依旧模糊。
如果从来没有见过明媚的春光的话,他或许能够忍受原本的黑暗,没有什么比从希望坠入绝望更让人痛苦的了。
他始终不能习惯这样模糊的世界。
“多谢陛下高抬贵手,留奴才一命。”小春子伏在地上:“陛下就是奴才的再造父母,奴才感恩戴德,从今往后愿为陛下做牛做马,这条命也一定为陛下效劳,万死不辞。”小春子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成语倒了出来。
元识蕴笑了起来,“孤要你的性命做甚?”
小春子斗胆抬眼看着他,却望进一双形状优美的眼中,栗色的瞳好像蒙了一层虚幻的纱,“那陛下想要什么?”
元识蕴的眼睫半垂,烛影在他眼底折射出水波般的光泽,他说:“你帮孤打听一下萧姑娘,孤想见一见她。”
说罢,他胸口忽然涌起一阵剧烈的腥气,强压着呕吐感,他朝着小春子道:“好了,你下去吧。”
“是。”小春子将烛火替换成夜明珠。
待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下元识蕴一个人,他忽然弓着身子,伏在床榻边,一阵干呕。
浓郁的墨汁般的淤泥从他口中喷了出来,射在地上变成一滩浮动的怪异纤细触手,那些触手宛如活物一般,亲昵又霸道地想要往他眼眶处钻。
元识蕴痛苦得双目圆睁,黑气从他眼眶喷薄而出,他捂着眼睛暴怒地开口:“滚开,别碰孤!”
可他的愤怒却是无能为力,很快触手便彻底钻入他的眼眶,他的头像是被滚烫的长钉狠狠凿了进去,一阵剧烈疼痛钻入骨髓,接着,无数怪诞的笑声骤然从他耳边响起,带起一阵令人胆寒的阴森。
“咯咯咯咯……”
“呜呜呜……”那笑声中隐约还夹杂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女子悲泣声,元识蕴忍不住张开了眼睫,一个噩梦般的幻象从他瞳仁中倒映而生。
他看到自己一瞬间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彼时,少年元识蕴正站在一座废弃的高楼前,高楼巍峨近百尺,几可摘星辰。
元识蕴仰头望去,只看到漆黑的梁木纵横交错在阴沉的天幕中,宛如一双双翻云覆雨的巨手。
元识蕴记得,这里便是停烛楼的遗址,史书中记载过的,先帝和嘉毓公主双双自焚之处。
元识蕴对那位嘉毓公主充满了好奇。
史书上,从来没有公主能够留下这般浓墨重彩而充满奇幻色彩的一笔。
“大越嘉毓公主,元望舒。与穆宗哀帝元赪玉皆为陈婕妤所出。
嘉毓公主生前,明、慧聪颖,善音律,笃信佛,先帝与嘉毓公主情深意笃,便为其造了停烛楼,供其悟道参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