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想什么?”
“好可惜。”
“是很可惜,但没有办法。你闭上眼睛。”
“什么?”
“闭上眼睛,随便拿,那是命运指引我们留下来的典籍,剩下的就随便吧。尽人事、听天命。”
“……”
“怎么?”
“姐姐,我看见银箔灯的灯火忽然亮了一下。”
“就这本吧,命运向你眨眼睛了。”
第176章 老烟水(三)
两名女修各自闭眸抓好一箱子书,艰难地背在背上,准备离去了。
藏书窟的门口设置的保护阵法已然岌岌可危,但个子略高的那名女修依然规规矩矩地把玉牌在洞窟处晃了一下,看到阵法消退才恭敬地踏出去。
她发现师妹没有跟上来。
“姐姐。”女修站在烟尘飞腾的书架之中,阴影遮盖了她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楚表情,周遭的愁意浓得能凝出水来。
师姐心头微微一动,有那么一瞬间无端地也不想离开。
“姐姐。”师妹轻声说,“真的要走吗?”
师姐没有说话,手里的提灯慢慢晃荡,光影像水波一样罩下来。
“我三岁就在这里跑啦,我闭着眼睛都能把这里跑个遍。”
过了好半晌,师姐才伸出手:“阿堇,走吧。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到这里,重新把山门立起来。”
荆苔就在师姐手里的银箔灯烛芯中,随着灯芯摇摇晃晃,无言地目视这两名弟子离藏书窟越来越远,银色的阵纹在藏书窟尖牙利齿般的洞口处忽隐忽现,像被扯坏的蛛丝那样脆弱。
女修衣摆上都绣着碧绿的竹子。
“隔风惊竹”——这里是殷阙,萱水殷阙。
透过银箔灯的烛焰,整个世界的现状映入荆苔的眼帘。
彼时他还在眠仙洲陷入往事的樊笼,而外界的雨,从来都没有停过。
无数的死鱼累积在土地上,半朽不朽,刺鼻的腥气和腐烂的味道低低地悬在人半高处,碧黑色的瘴气团成毛球,垂在山巅。
远远的,荆苔看见浓雾之中一艘大得过分的神色大船停在悬崖边,靠一架窄窄长长、看似不堪一击的、材料奇怪的浮桥和岸边相连,船上吊着一盏灯。
荆苔心念一动,眨眼间就已经附在了那盏灯上。
灯悬在最高处,映照着甲板上沉默的乌泱泱一堆人,都是已经结丹的修士,衣裳上都绣着竹叶。船首有两位高阶女修,各自一杆长枪立在利风之中,其中一个荆苔见过,是殷阙尊主谯雪绿。
谯雪绿问道:“阿黛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
“来不及了,一炷香之内她们不论还回不回得来,阿蕴,我们必须起航。”谯雪绿说。
殷阙的副尊,谯雪绿的师妹——全蕴轻声道:“我明白的。”
两人又不再说话了,只静静地等待着。。
甲板上的修士之间不知是被什么吓着了,不少人都是一种恍恍惚惚、不怎么安定的状态,他们像能呼吸的墓碑一般愣愣地盯着彼此,不知从哪一个呼吸开始,嘀咕声从角落里狡猾地冒出来。
“尊主怎么这样冷血?”
“大师姐可是她唯一的亲传,二师姐也是全师叔唯一的亲传。”
“尊主和全师叔能把两位师姐都放弃了,那我们还算什么?”
“你在看什么?”
“乾坤袋真的不能用了么?我父母的家信都还在里头。”
“没关系,等你我死了,就去和他们二老团聚,不过实在是太晚了,他们等得太久了。”
只听“欻”的一声,这些弟子本能地后退半步,这样拥挤的甲板,硬是让出了一个半圆的空处,一杆银白红缨长枪凌空而来,那个惦记家信的弟子动作最迟缓,长枪穿透他胸膛的那一刹,这名男修甚至头都没有转过来。
男修瞳孔放大,青筋暴起,双膝“咚”一下砸上甲板,一张口,呕出一大滩腥臭的深绿色的黏液,手里捧着的那只绣花的乾坤袋落入黏液之中,也被染得腥臭无比。
人群哗然,又后退了半尺,后知后觉地忙不迭翻丹药往嘴里填。
一片嘈杂声里,谯雪绿翻身而下,一手抓住长枪,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男修的尸身死鱼般弹了一弹,还是沉重地落回他自己呕出的黏液和鲜血之中,那血也是黏糊糊的,甚至能拉出数条细丝。
谯雪绿用枪尖划开他身上的衣服,男修四肢胸膛的皮肤早已开始腐烂,赫然长着密密麻麻的透明鱼鳞。
全蕴站在不远处,对这名男修的尸身略低了低头:“又是一个。”
“没有办法了,阿蕴,我们保一个算一个。”谯雪绿用长枪把男修瞪着眼睛的尸身挑进萱水里,一个扑通声后,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水中响起,荆苔毛骨悚然,那分明是利齿咀嚼撕咬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