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王骄横地扭头就走,金光闪闪,没有人看也要瞎人眼的夺目。
甘蕲拉着发愣的荆苔赶紧穿过那一条缝隙,钻了进来:“快跟着走嘛!”
荆苔被甘蕲牵着往前走,半晌后才记得点评:“老天爷,那衔烛君可没有他这样……突出。”
“很好看?”甘蕲回头望他。
“……还好吧。”荆苔恍然未觉,只道,“还是你比较顺眼。”
甘蕲回过头,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勾起。
一步踏进,天地就登时转变,里头和荆苔印象中的疏庑不太一样,没有密密麻麻的虬曲山洞,也没有雾气弥漫的大池子和透明小鱼,更别说那只庞然大鱼。
同时也跟外面那火气熏天的天地不一样。
里头是——绿色的。
绿植洋洋洒洒地铺扬开,软绵绵的嫩草在地上摇晃,最高的能高过小腿肚,蓝天、白云,阳光温和而煦暖,浅薄的小溪在滚远的鹅卵石之间游过,恰到好处,微风打着旋儿飞过来,不轻也不重,足够让万物在这里好好地睡一场觉,一段长眠。
甘蕲看呆了,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迸出四个字:“……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
对啊,恰到好处,荆苔不由得想,这是个多么好的形容词,配得上这样完美的世界。
但这里为什么……会和外头有这么大的差别?
若是苦痛中的那些人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的地方,他们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挤进来。
荆苔满腹疑团。
师尊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切越来越扑朔迷离。
他们俩跟着漂亮凤王攀上小山丘,地上的小草叶子像眼睛灯笼那样闪闪发光,走过山丘时,一座赫然的木质楼阁出现在荆苔和甘蕲面前,安静而谧然地站在蓝天白云之间,白鹤正在旁边悠闲地走来走去。
荆苔惊讶地刹住脚步,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被什么所击中,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
甘蕲扶住荆苔的肩膀:“怎么?它有什么不对?”
“这座阁楼……”荆苔回头,瞳孔颤抖,“和、和师尊在断镜口边建的阁楼一模一样,完全一致,连牌匾上的那两个字,也是一样的,我一直记得,记得很清楚,我不会忘记。”
那两个字,“经香”。
也许断镜树山上的阁楼已经倒塌,但它永远冷酷地站立在荆苔的噩梦里。
“小师叔说的是——”甘蕲想起那个已经开花多年的废墟,明白过来,然后蹙眉道,“看起来是一样的,可……不太对。”
荆苔正近乡情怯地不太敢继续上前去,闻言立刻道:“什么不太对?”
“味道。”甘蕲笃定地说。
“味道?”荆苔听了这话反而愣住了,他从没有从这个方面想过。
说话间,凤王已经和白鹤对呛完,气哼哼地、风风火火地进了阁楼,耀目羽衣也消失在木质阁楼之内。
草绿色的布柔软地垂在三楼的窗户前,随风慢慢摇晃,掩映间露出一个人的身影,垂着头,冷硬的鹤纹面具,静静地呆在那里,荆苔甚至能想象出他枯瘦的手里或许抓着一把极华丽的匕首。
“是味道。小师叔你知道的,我是半妖,我对这些……会敏感一些。”甘蕲再次嗅了嗅以作确认,“这个很香,草叶的那种香味,但那个……没有味道。”
荆苔还在思索草叶的香味指的是什么。
“里面还有其他的人。”甘蕲说,“是……佛骨。”
第171章 嘶青云(六)
……吾十七岁即出门远行,曾闻洪流中逆流而上者,虽愚犹智,深以为然。吾曾留恋川流而不返,以浪潮为歌,引游鱼为伴,于聿峡闻稚子作歌,其声高越,三月猿声肆虐,如歌如泣,闻之泪落沾襟。纵心如铁石,然人非草木。
……稚子其歌曰:“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吾迎风而泣,念远方之血亲,悲远游之故友,不觉肝肠寸断,唯恸哭而已矣。见河床中白土累累,先民之灼灼岁月,俱在此矣,吾视之,如揽镜自照,世间万事循环往复,亦无新事,旧曲重弹,唱词依旧。……
吾此去,归期无定,遂留一笺,供后之人垂古,然名姓之类莫值存留,万千人如一人,一人如万千人,此生非我所有。
……眠仙之地于天涯海角,若能登之,亦为生之大幸,无足叹息,长生者悲长生,短命者悲短命,人人自悲,如水蜿蜒,有人求火,然火亦有不足,其中万间,莫能道之。望后之来者,于此入海口,看破世间秘辛,吾必于死地斟一大白,抚掌大笑,祝尔终得所愿、死而无憾。
某,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