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大火,无处不在的大火,毁灭的大火。
六尾鱼咬着尾巴,不停地循环游动。
“小师叔!”甘蕲首先发现他醒了,握紧他的手挽捂在胸口。
荆苔张了张嘴,竭力掀开眼皮,但仍然看不见什么,嗓子非常痛,痛得耳朵和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我在这里。”甘蕲说,低头用脸颊蹭荆苔的手掌。
“我……我怎么了?”荆苔用气声问。
“你发热了。”甘蕲说,“不过现在已经降下来了。”
荆苔活动脖子,听见咔啦一声骨响,瞬间又不敢动了:“现在什么时辰?”
“晚上。”
“有星星么?”
“有很多星星,没有乌云,天河清浅,月亮像小船,很漂亮。”
“嗯,一定很漂亮。我还听到风声了,呼呼的,好柔和,像是有人在唱歌。”
“那是山风,穿过天目的风,它在打招呼,在玩。”
“很好。”荆苔的嗓音哑哑的,“发热的时候我是不是同你一样滚烫?我从前真的冷够了。”
“我第一次见小师叔的时候。”甘蕲轻声说,“小师叔的掌心也很温暖。”
“时移世异。”荆苔笑了,睁开无光的双眸,缓缓扭头,仿佛还能看见甘蕲似的,“在梦里,有人叫我回去。”
甘蕲登时紧张起来,声音也压得极低:“不许!”
“林檀说,要知道什么就得透过眼睛。”荆苔的手指抚上眼皮,重新变得冰冷的皮肤像白玉那样冻人,“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所以林檀说得也许是对的。”
“他说得不对。”甘蕲执拗地说。
“我也许真的会回去。”荆苔说,“虽然我现在也忘了要回哪里去。”
甘蕲默默良久,把荆苔的手握得很紧,浑身无力的荆苔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一会后,荆苔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松开了,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过一会,一副滚烫的身躯爬了进来,热烘烘地挤得被窝像火一样,甘蕲的手又再次贴了上来。
荆苔气虚地笑道:“你不怕师兄来打你吗?”
“不怕。”甘蕲在被窝里拱了拱,黏黏糊糊地在荆苔吹耳边风,“不一定打不过,而且他们不会和我动手的。”
荆苔好笑:“为什么?”
“因为……”甘蕲在夜色中注视荆苔的眼睛,仗着荆苔现在看不见他简直肆无忌惮,“小师叔不会让他们打我的,是不是?”
“那可说不定。”荆苔屈指在甘蕲掌心挠了一下,“万一我隔岸观火呢?”
甘蕲撇嘴:“那我就哭,哭就好了。”
“还哭。”荆苔失笑,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藏在杂草丛里的小鬼。“都多大了,还哭。师兄他们人呢?”
“被我赶出去了。”甘蕲理直气壮,“他们好吵,小师叔需要安静。”
甘蕲捞来荆苔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荆苔不太舒服地换了个姿势,约莫能猜到甘蕲在扯自己头发玩,却很大方地任他玩去。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俩共享一个软枕,呼吸和体温都交融在一起,月光被圆窗裁剪得圆圆的,一丝不苟,边缘清晰,山风如歌,断镜树山里草木的清香扑鼻,偶尔传出鹿群在深夜的梦呓。
“我有一个仇人。”甘蕲突然说。
“嗯?”
“他是杀不死的,我只能永远追着他,去杀他。”甘蕲眼眸中闪过一丝杀念,“林檀说得不一定对,有的人、有的事,用眼睛是看不出来的,如果要用眼睛看,那么你的眼睛就不能单纯只是眼睛,这要付出代价。”
“你杀了他多少次?”荆苔问,觉得问出这句话时自己的心都痛了一下。
“好多次。”甘蕲说,“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灰飞烟灭。只有那样,我才能干干净净地去见……心上人。”
“去见谁?”最后几个字甘蕲压得非常低,荆苔听不清楚。
甘蕲闷闷地笑了,缱绻地咬住荆苔耳边的发丝,含含糊糊道:“……去见你。”
荆苔扭头:“我会等着你。”
甘蕲如同被一根针狠狠刺了一下,眼眸烧得红红的,脑海里荆苔从半空跃下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快得连影子也抓不住,这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沉疴,难以治愈,只有牢牢地抓在掌心甘蕲才会勉强相信对方不会离自己而去,他倾身向前。
空气中落针可闻,甘蕲都能看见月色在荆苔乌黑的发稍跃动。
荆苔残存的一丝危机意识让他警惕地向窗户的方向略加移动,甘蕲紧随其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超过一指,荆苔被甘蕲的温度逼得受不了了:“你……远点。”
“现在也不近。”
荆苔不用比不用眼睛看都知道现在的距离实在是非常近,甘蕲果然又在睁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