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甘蕲点头,扫起剑气把雾一刮,远方没有叶子的大树林立,像无数个高高瘦瘦的篆体成了精,一些模糊的声响渐次传来,听着像鱼群游动,甘蕲说,“这里是雾池。”
“雾池是哪?”青吟好不容易摸出来。
甘蕲没答,却说:“有鱼。”
什么有鱼、什么雾池,青吟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
他在此盘桓数年,像陀螺似的 ,偶尔休憩也会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可是……可是阿霞等着他呢,等着他去找到她,等着他完成一起白头的誓言。
青吟摸自己光秃秃的右耳,注视手上被布条绑着的刀,再一次萌生想要把布条解开的冲动,但无论如何又没有勇气下手。
雾池、鱼。
甘蕲望着远处:“此处大雾终年不散,虽说是‘池’,或许比海还广阔。”
话音未落,浓雾好像被什么东西掀开,破开一道海峡般的空处。
荆苔下意识屏住呼吸,刹那之间,一群铺天盖地的、透明的群体仿佛一阵海浪,毫不留情地扑向他们三人。
荆苔看到无数双眼睛扑面而来,架势甚至能与骨影群相比——但完全出乎荆苔的意料之外,它们飞速而来,最终只是穿过他,往他们身后继续游弋,像一群旅人路过不值一提的风景,连眼神都没递一个,那是完全没看在眼里的高高在上。
但就在它们穿过自己的瞬间,世界扭曲成涟漪、圆滑、鳞片的形状。
荆苔感觉像是在面对一群水滴,又冷又湿,它们掀起他的碎发,甚至差点压熄他灯簪的火苗,它们过去了,荆苔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垂头看自己湿漉漉的手。
甘蕲轻柔地替荆苔抹掉睫毛、眼皮和腮边的水珠。
荆苔说:“这就是你说的鱼?”
“嗯。”甘蕲继续擦水珠,荆苔忍不住伸手把落在甘蕲眼角凹陷处的水珠拂去。
青吟在不远处直哆嗦,全身透心的凉,像血液都冷掉了,像是要死去,寒气缭绕后颈灵骨和全身灵脉,他毛骨悚然,忽然觉得有什么在碰自己的手腕,本能地低头,随即震惊地瞪大眼睛。
那是一尾水滴凝成的小鱼,正在用唇部亲吻他的腕骨。
触感像是针扎,但痛觉好像被冻住了,他总是要迟很久才意识到上一次的疼痛。
第138章 闭春寒(四)
波痕依然在水鱼小巧玲珑的躯体上婉转,长长的尾鳍柔软似纱,好像在等待什么。青吟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一见钟情似的不肯放它离去,他听见浓雾里传来文道友的声音:“……光凭自己是没办法找到出去的路,只有让鱼来指路,但这里的鱼多得数也数不清,成千上万,指路鱼却只有一尾,我管它叫‘司南’。”
一切都如此不真实,青吟心想,虚幻得像传说。
青吟压低声音,开口问水鱼:“你知道我的阿霞在哪儿吗?”
水鱼没得到想要的话,无聊地退开,摆动尾鳍,吐出一个硕大的、血红的水泡,旋身游回雾团里去了,青吟注视它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怅然若失的意思。
“怎么找……‘司南’?”荆苔问,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甘蕲说的一切,紧接着好奇地问,“那些树有名字吗?”
“有啊。”甘蕲带着笑意说,“我看它们不顺眼,赐名‘丑树’。”
荆苔:“……真有你的。”
甘蕲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要一尾一尾地分辨,运气好呢,也许用不了多久就遇到了,运气不好,花个几十上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荆苔奇怪地瞥甘蕲,毕竟对方的语气太过轻松愉悦了,盘桓几十上百年在这里……凡人的一辈子也就这么没了。
“其实这里一个人到比成群结队地好出去些。”甘蕲捻着金珠,随意道。
“这是怎么个说法?”荆苔奇道。
青吟也道:“是啊,这里鱼这么多,难道不应该是人多力量大么?”
“因为……”甘蕲歪头,煞有介事地做出思索的姿态,架势装够了才开口,“对来到身边的鱼,对它说两句话,一句真的,一句假的,它会用你的声音重复假话,这就算分辨了。”
“那司南……?”荆苔觉得这很有意思。
“司南会对你说真话。”甘蕲说,“真真假假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但说的话是不能重复的,最好简短些,与自身有关。”
青吟恍惚着,听文无慢吞吞的、感慨似的说:“世上的假话,怎么会说得尽呢?”
荆苔明白过来,若是有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那个假话,怕是永远都找不着司南了。
“不过……”甘蕲笑的弧度越发明显,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无意间提起,“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