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摇摇头,笑:“不必,就在这里。”
什么叫,就在这里?
就在那一瞬间,满身的鸡皮疙瘩都抖了一抖。
赵长生竭尽全力眨眨眼,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惊慌:“公子是说?”
船静静地停在江心,公子复提起灯盏,钻出船舱,遥遥地凝视着不见尽头的黑暗。
赵长生不敢多话,屏息等着年轻人的下一步动作。
对方不知做了什么,手上的灯忽然稳稳地自己悬了起来。
赵长生看得清楚,年轻人的手掌早已脱离了灯。
在他震惊的目光里,那灯越来越高,飞过了公子的肩膀、眼眸、发髻,最后停在离地数十尺的位置上,灯光洒下,像是建起了一顶小帐,在黑暗里庇护平安。
公子回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回程,记得来这里接我——记住这盏灯。”
什、什么?
赵长生的疑问刚到嗓子眼儿,那公子就已经头也不回地朝江水里一头扎了进去——“扑通”一声,紧接着江面复归平静,又成了一面黑色的镜子,波澜不惊。
若不是那灯还挂在半空,赵长生都会觉得一切都是幻觉。
他拔地而起,掷了船桨,匆匆地跨到公子入水的地方,跪下扒着边缘瞪大眼睛往下看——只见黑水凝滞,未见一丝流动。
赵长生下意识地惊出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地想起公子上船这么久,他都没听到一丝人的呼吸声。
赵长生猛地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找回桨,也没看清楚就往下戳,直直地怼向船沿,力气大得仿佛手掌都有些发麻,心也跟着狠狠抖了几抖。
他拼命划出半里,回头看,那灯岿然不动,让他想起幼年看娘在灯下缝衣裳,自己总是昏昏欲睡,那烛火的光芒就在视线里晃成河水的波纹。
待狂跳的心平静下来,赵长生终于看不见那光了,吁口气,心想总得抽个时间去拜拜神佛——只是不知道哪路神仙管这样的事。
也不知船驶出去多远,仍然是一片静谧。
寒风凛冽,冻得他肺腔都是凉的,他摇着浆,忍不住回想那年轻人的模样,那灯从对方手心里浮起来的场景。
回程的时候真的要去接他吗?赵长生问自己。
猛然之间,渡船狠狠一颠,似乎被江里什么东西托起来一般,力气不小,恐怕是个大家伙。
赵长生不信邪,停了动作沿着边缘细细查看。
平静无波的水面竟真的起了波澜,好像打碎的镜子。
正在他俯身查看之际,一只湿淋淋的手忽然伸了出来。
赵长生被吓得整个人差点儿离地三尺,魂飞魄散之际用手挡住脑袋,死命喝道:“呔!来来来来者何人?!”
这一声,几乎把他幼时在街上所看猴戏的精髓学了个七八成。
但下一息,赵长生忽然觉得这只手有点儿眼熟,在他惊恐的眼神里,手的主人探出头——竟然是那位公子!
只是比几柱香之前更苍白了。
赵长生一扭脖子往回看,几乎要扭断自己脖子。
然而船后依旧是黑暗无边,那灯早看不见了。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你你你你是谁?怎怎怎怎怎么在这儿?是是是人、还是鬼?”
荆苔探头呼了一口气,头发湿漉漉的,遂顺手耙梳一把,微笑道:“非人,也非鬼。”
非人非鬼是什么东西?赵长生不敢说话,生怕再问出什么更奇怪的东西。
荆苔安抚他:“没什么,碰见……暗流被卷过来而已。”
赵长生害怕得厉害,还是忍不住回嘴:“什么暗流,哪来的暗流?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天底下没有比这里更温和的河水,绝对不会有!”
荆苔的嘴角翘了翘:“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爱深眷浓,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赵长生觉得这句话怪怪的,还想说什么,眼见公子惨白的手臂又咽了回去,半晌才忍不住说:“……你要不要先上来?”
荆苔侧头道:“好哇。”
他双臂撑在船舷上,刚准备用力。
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袭来,灯左摇右晃,愣是晃出了鬼影似的。
赵长生没站稳,不倒翁似的来回转悠,慌乱之下抓住船舱,抖着嗓子吼:“你力气太大了吧!”
荆苔:“……我还没用力。”
“那是什么?”赵长生吼得最后一个音都变了调,“我没见过这么大的浪!”
话音刚落,推过来的浪头就临头浇来,得亏他簑衣斗笠还没有脱掉,这才幸免于难,但还是一脸水,木在那里。
荆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眉间狠狠一拧,赵长生下意识地带着不祥预感扭过头,霎时没断了气——一个大浪头已经扬到了天边,就要狠压下来,泰山压顶一般,一时间竟遮住了天,把两人带一船都笼在了鬼魅似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