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没杀死那只野鬼,让张胖子有些不满,他嘟哝几句,不敢提也不敢问。
孰料姜荻径直问出口:“哥,你干嘛不杀了它?”
顾延冷冷瞥一眼看好戏的张胖子,低声说:“先来后到,我们路过毁了别人的住处,要是它真想下杀手,跟上尸体等我们走在路上再动手也不迟。”
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张胖子涨红了脸,想理论几句,却被柯里昂按下。
姜荻了然,又问顾延:“延哥,你说的聻是什么意思?鬼都死了,还能再死一次?它们死后,不应该魂飞魄散吗?”
顾延没直接回答他,而是走到白师公跟前。
白师公抱着一棵槐树腿栗股栗,黑色道袍像破布麻袋一样挂在他瘦削佝偻的身上,阴风一吹,便呼喇喇地晃荡。
“你不要过来啊!”白师公皱巴着一张老脸,眼珠子黏在顾延的龙牙刀上,欲哭无泪,“高人,有话好好说。”
顾延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把这些死人的魂魄弄走只剩下躯壳时,怎么不知道害怕?”
龙牙刀凌空一挥,划出半轮圆月,刀风铮铮刮向树上架着的七具尸体。
须臾,尸身纹丝不动,仅有覆面的朱砂黄符轻微摇晃。
顾延的声音冷淡,说的话却掷地有声:“赶尸是为了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白师公,我问你,尸体在这儿,它们的魂魄在哪儿?”
众人一片哗然,白师公呐呐不敢言语。
姜荻拳头一砸手心,恍然大悟:“之前我就觉得不对,既然是新死的还没安葬的尸体,身上怎么半分阴气也没有?原来是这样。”
七具空无一魂的新鲜尸体,在三更半夜的山林里对于游荡在外的野鬼们来说,无异于一块块肥肉,叫它们趋之若鹜。
“我们背着尸体走夜路,不就跟光天化日背一筐金子招摇过市一回事?找死么这不是?!怪不得你一人大老远的提一只铜锣在前边敲,是怕鬼上身连累到你自己吧?靠,老东西,卑鄙!”
他拔出枪,枪口抵在白师公的太阳穴上,躬下身去直视老道士那双黄浊的眼睛。
“说,尸体的三魂七魄哪儿去了?不会被你这个贼老道偷摸吃了吧?”
白七角被姜荻突然变脸唬到,抱着姜荻的小腿哀求:“大哥哥,我师父他不是这样的,他年纪大了,赶尸出岔子也是有的。求求你们放我师父一命吧!”
白七角还是个半大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倒衬得姜荻凶神恶煞。
“小屁孩,松手!”
姜荻险些绷不住臭脸,嘴角抽搐,求助似的往角落望去。躲到槐树底下的玲子拍拍裙摆,忙小跑过来把白七角拽走。
白师公见状,便知大势已去。
他看了眼冷着脸的顾延,长叹一声说:“你知道‘聻’,看来是个懂行的,那老夫也不好再有所隐瞒。你们说的不错,尸体里的确没有逝者的魂魄,只有肉身。”
白师公问他们,是否知道五行五脏的说法?
《内经》有云:“心为火藏神,肝为木藏魂,肺为金藏魄,脾为土藏意,肾为水藏志。”(注)
人的神魂魄意志,素来与体内的五脏六腑息息相关。而没了脏腑的人,自然也不再拥有魂魄。
“你把这些尸体的五脏丢了?”
姜荻头皮发麻,看七具尸体的目光多了些怜悯。原来顾延说它们只剩躯壳,是字面意义的“躯壳”。
白师公捋了捋大烟熏黄的胡须,理直气壮道:“不错,我确实将尸体的脏腑、烂肉掏空丢弃了,但这是我们赶尸匠的规矩。尸体那么沉,路那么远,肚子里有东西尸气容易爆开。”
姜荻听得牙痒痒,怎么有人把作恶说得如此坦然?
“那它们的魂魄呢?”
白师公重重哼了声,刚想胡说八道,姜荻就把枪口抵紧了几分。白师公肩膀一垮,只好老实交代。
赶尸匠的雇主都是死者的家里人,亲人死在外地,尸体能回去已经足以千恩万谢,至于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回去,不会有人追究。
他们赶尸匠一向图方便,得了尸体就将肚肠刨开,把五脏六腑通通丢去喂野狗,再把剩下的皮肉用药水浸泡过,以免在半途尸气鼓胀而炸开。
尸身的头脸若是毁了,赶尸匠便收不到报酬。所以,五脏六腑该丢就丢,逝者的魂魄去往何处,无人在意。
“欸,有些魂魄运气好,离了尸身还能被黑白无常勾走。有些运气差,滞留在人间无处可去,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有的被高僧道人度化,有的成了厉鬼,有的魂飞魄散,有的被走邪路的妖僧妖道捉去做法器。还有一些八字背的,变成鬼后又被杀死一次,魂魄没散尽,也就成了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