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可以理解为,陈壹梅的父亲身体本就不好。
年轻时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了很多的债,母亲死后,奶奶说把她给出去,父亲摇摇头拒绝了。
父亲那个时候一直在煤矿里工作,干了快二十年,一次爆破不小心震下来父亲头顶矿洞
左上方的石头。
石头砸在父亲的肩膀,血殷出来。
但是万幸,父亲没事。
可是父亲的肩膀却因为这次事故受伤严重,再也没办法再干什么重活了。
陈壹梅父亲结婚晚,她出生也晚。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四十岁了,离开煤矿两年了。
但是煤矿里的高压、高污染、高风险环境,却给父亲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父亲的肺一直不好,连日咳嗽不止。
陈壹梅今年是21岁,三年前,她19岁。
父亲就快60岁了。
她每日睡前,在另一个小房间里听着父亲的咳嗽声,含着泪水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能爬起来,缩在被子里,打手电看书,突然翻到一个议题:穷人究竟该不该生孩子。
陈壹梅想爱远比金钱重要。
如果能够是丰沛的爱就更好了。
从确诊的六月初,到陈壹梅离开学校的九月,不够三月,父亲从一个略有力量的男人,变得形销骨立,如同枯槁。
死亡来得特别快。
快到陈壹梅觉得是这个世界为了让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等不及的裹挟走了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与事物。
那远山的茂密树林下,一个坟,变成三个 ,再变成四个。
陈壹梅磕长头在坟前。
泪水把自己淹没,她毫不在乎地躺在坟前的土地上。
土腥味钻进她的鼻腔。
有草尖在挠她的指尖,风一吹周围的树波浪一样地翻滚着,有海啸一般的声音。
一只蝴蝶追着另一只蝴蝶落在她的手指间。
再见。
陈壹梅说。
她想起自己的名字。
于是把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
陈-壹-梅。
吐出来再吞回去,含在口腔在,咂出几抹来自生命最根源的腥气。
在她父亲的嘴里,她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妈妈是和梅花似的女孩,美丽,高洁,典雅。
妈妈希望她也是。
她小时候总是被欺负。
父亲不在家,她每天都跟在眼睛不是很好的奶奶后边,一身灰扑扑的,头发又长又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嘲笑她是“小白菜”“丑八怪”。
陈壹梅和他们打架,打不过总是被打倒,磕倒在石头上。
明明是她受委屈,最后奶奶还要领着她挨家挨户地去道歉。
在这种环境下,慢慢地她就不再打架了,也不再说话了。
她一直缩在角落里,低着头。
窗外的阳光陈壹梅觉得刺眼,她把临时贫困申请材料认真地填好,放进了书本里。然后把自己的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教室乱哄哄地吵闹着,她滚烫的泪水渐渐濡湿自己单薄的外套。
大部分时候,陈壹梅都很讨厌现在的这个自己,没有什么优点,也不能扛起家里的重担。
她没办法不自责自己。
却又除了自责别无他法。
她一边哭,一边胡思乱想。
忽然间她觉得有什么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抬起头来,先是泪眼模糊地看见站在窗边的傅恣杨,然后看见自己桌子上的纸飞机。
她盯着傅恣杨,傅恣杨示意她打开纸飞机。
纸飞机被打开,上边写着几个大字:要开心。
陈壹梅盯着纸飞机,捂着自己的嘴,一边笑,一边哭。
本来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仿佛忽然清澈起来,她抬眼的瞬间一下就看见了站在窗台旁的傅恣杨。
阳光温柔地洒落在傅恣杨的身上。
记忆总是美好的。
陈壹梅狠狠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把自己纷乱的思绪从遥远的回忆里拉扯回来。
蹭了一下眼角的泪,她开始编辑今年贫困申请的理由——
父母亲人皆因病亡故,目前一人生活,未有经济来源——
陈壹梅现在花的钱是父亲和母亲这么些年来辛辛苦苦给她攒的“嫁妆”。
终于编辑完了贫困申请表,陈壹梅喘了一口气,从头检查一遍,准备一会再去打印一张空白的然后抄写后上交。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头上昨天被砸的地方已经结痂,肿起来青紫的包,看起来有些可笑,又,又惨兮兮的。
陈壹梅用手拉住自己的嘴角,让它向上扬起来。
太累了,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疲倦、感到厌弃。
初秋还有一点阳光,洒在她的后背,画出一个又一个光圈,映着空中飞舞的尘埃。
练舞。
陈壹梅带着巨大的排斥去。今天还是在学动作的路上,陈壹梅笨拙地在队伍最后一点一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