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牢里面没有点灯, 一个半人高的瓮摆在正中间。
这样的一口瓮里, 竟装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翁中人的脑袋耷拉在瓮口。
他的眼珠已然不翼而飞,一对眼眶空余一团血肉。
四肢也是被砍掉了, 如此才能勉强塞进这小药瓮中。
做人做到这种份上,真是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一只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爬上了他的脑袋作威作福。
德贵啐道:“滚。”
老鼠受惊,跳下了他的脑袋,站在地上, 吱吱呀呀的冲他叫唤。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道轻蔑的笑声:“活得还不如一只老鼠。”
德贵听着声, 缓缓扭过头:“干爹怎么还有心思说我,你的状况又比我好多少?”
“咚!”暗牢的门突然开了。
哗哗的雨声一下子变大了。
外面一片漆黑,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门开时, 光线根本没有变化。
一人从暗牢上面下来,他点了一盏蜡烛。
“可真味儿啊。”
尽管德贵瞎了眼,但他还是仿佛看见了救星, 连忙挣扎喊道:“谁?!谁?!你是谁?!”
“这地方也没几个活着的人知道了, 若我不找来, 你们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了。”那人说道。
德贵吼道:“什么死得其所?!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你救我出去, 我给你钱!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哈哈哈......”男人笑了起来, “钱值几个钱, 你都成这样了,还想活着。”
德贵辩道:“钱怎么就不值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万物,如何买不来我的一条命?!”
那个人不理会德贵,隔着铁门,冲隐身于黑暗中的人作揖道:“干爹,这么多年您养得儿子真是越来越差了,差劲到把您老儿拖进这铁笼里了。”
德贵猛然意识到来人是谁了,惊声叫道:“钱岁司!”
江海河抬起头,头发全部花白了。
“是啊,我的眼光不行了,若是行,也不会引狼入室。”江海河道。
钱岁司笑道:“干爹的眼光是不差的,只是干爹低估了人心。”
“您一直想要把马堂、东厂,甚至是锦衣卫揽于麾下,可是干爹您想没想过,您胃口有这么大吗?”
钱岁司一顿,里面的人没说话,他又道:“干爹,您老儿输了。”
江海河道:“输了,是输了,你杀了我罢。”
德贵急了:“江海河你想死,我不想死!你让他把我救出去,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钱岁司笑道:“干爹不好奇你输在哪里吗?”
江海河疲惫了,他懒得猜测,临死了,他不想心里再去添堵。
“不好奇。”
钱岁司道:“干爹不好奇,但儿子想让干爹明白。”
“干爹第一次是输在我的身上,干爹对我好,让我进马堂,从马堂出来又为我铺好了您所认为的光明大道上,可是从始至终,干爹不曾问过一句,我愿不愿意。”
江海河气笑了:“你上赶着来求我,还让我问你愿不愿意?”
钱岁司面色平静:“是,我是上赶子求您,我当年净身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始终记着母亲说得那句话树大好乘凉。我找到您,其实从未想过爬到什么只手遮天的位置,而是只想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混吃等死一辈子。”
“是干爹高估了我的野心。”
江海河发出了一道干哑的笑声,泪花从眼角出涌出来。
“干爹啊,您是从马堂出来的,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去处。”钱岁司道,“儿子从人变成了鬼,您老儿功不可没。”
江海河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其实我得谢谢干爹,若不是您我也遇不见后来的贵人。”钱岁司道。
江海河死寂的心忽然跳动了起来:“谁?”
“燕王。”钱岁司道。
江海河喃喃道:“遽然是他.......”
“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您,谍影楼还有藏生阁的主人都是燕王。”钱岁司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目光,“燕王是成大事者,与我们这等鼠辈俨然不同。”
话说到这份上,连德贵也不吱声了。
朱成玉何许人也?
邺城有名的纨绔大善人,他虽然行事没正形,但对下人们从来都是彬彬有礼。
就连宫中的阉人也是一口一个公公的礼貌相称。
这么一个烂好人,竟然是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
“既然提到了燕王,就不得不提干爹第二次的输赢了。”钱岁司道,“第二次,干爹十分谨慎,选了谢资安,他是个好苗子,干爹看到了,萧玉麒看到了,我的主子也看到了。”
“这一次,您是输在了我的主子身上。”
江海河起了疑心,皱眉道:“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