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韬坐上绿皮火车,火车穿过了数不清的山洞,终于抵达了重重高山后的乡间火车站。
可以说,这座火车站只有站台和一个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候车厅。毕竟这边山重水复,实在难以开辟出一块平路,火车也是整个县里最后通的,每天经过这里的车也不会超过三辆,还有一辆过站不停,拐个弯儿就逃开似的。
“阿兰哥!这儿!”一个骑着摩托车的黑皮年轻小伙儿挥了挥手,嚷着方言腔的普通话,生怕徐兰韬听不懂。
徐兰韬回个招呼,用本地方言道:“阿彪,好久不见!”
那叫阿彪的小伙子挠着后脑勺嘿嘿直乐,“阿兰哥,快来,我载你回去!”
徐兰韬便坐在摩托车后面,和那小伙子一路绕着山路,回到村口。
桠子湾村依山而建,村口处有两条小溪在这里交汇,像树杈一般,而称作“桠”。双溪又赶上两道弯曲,称作“湾”。村中先祖爱这溪流,形容亲切,也就取名为了“桠子湾”。
村口有一座石头桥约摸二十米长,跨过小溪弯,沉重的石板子很明显刚刚翻新,旁边还打上了石头栏杆,免得一些小孩子淘气掉下去。
汩汩流淌的溪水十分清澈,鹅卵石、水草与小鱼都清晰可见。
“阿兰哥,我妈可想你呢。这几天你在我们家住,方便的话,再帮我小妹辅导辅导功课?”
“嗯,我能帮就帮。还有房费……”
“阿兰哥,我们两家谁跟谁!”阿彪立刻摁住徐兰韬的手,“你给我们带了特产,就扯平了,可别再说钱了啊!”
阿彪推着小摩托,和徐兰韬往山腰上走。
“咱们这里的风景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哪怕我这些年去过了很多地方,还是这里的山最亲切。”
“我妈说阿兰哥打小就爱往山里钻,我那时候光知道傻玩儿,在山里钻也没学到啥,不像你,运气好得到资助,还考了大学!哎,我妈说,考出去,上大学就能比那倒卖小商品的陈三儿赚更大的钱,比我去临琅打工的阿爸还赚……”阿彪压低声音,“阿兰哥要有什么门路,可要想想我啊!”
徐兰韬沉默片刻,“好。”
要说赚钱,自己也只能去外面打零工,还有就是助学金与奖学金。自己没什么商业头脑,只是个喜欢钻研的“植物人”,大概也不会认识什么有钱的人脉……非要说的话,机长的职业应该会比较赚钱?
徐兰韬回到阿彪家,见了阿彪的母亲雅姐和妹妹阿丽,收拾妥当,先在村里走了走。
这里和自己小时候的差别不大。
记得姐姐梅香,在外出打工前,时常带自己走这条小路,路边有野生的树莓,他们会摘走吃……这应该是悬钩子属的三花悬钩子。
徐兰韬拨弄着路边的草丛,摸到了好几颗略带青涩的果实——想要吃还得再等等。
再往前走有一处泉水,从垂直的岩壁流淌下来,浇灌着成片的苔藓,青翠的,浓绿的,黛绿的,还有新鲜的浅绿。
旁边原本住的是养了两条土狗的陈奶奶,前些年去世后,两条狗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屋子也没人住,屋顶也漏了洞。早先的雨水把屋里的白色塑料盆冲了出来,还撞出了裂纹。她的女儿回来把老人埋葬后,也就没再回来过。
沿着泉水的沟渠向下,清水汇入桠子溪,一窝刚出生的蝌蚪密密麻麻的,在主流之外的凹陷水沟里摆动着尾巴,搅动得本就不大的水面微微浑浊。
察觉到脚步声,一只娇小的林蛙迅速跳到一丛茂盛的大羽贯众之中,消失了身影。
它还会回来么?
弟弟竹纬那时总说,妈妈又有小宝宝了,再生一个妹妹,就叫小菊,不用再生了,这样已经凑出了“梅兰竹菊”四君子,我们就是君子之家。真好,真好!
但妈妈没有生下小菊,只留下梅、兰、竹,和他们的父亲。
弟弟一个人哭着跑到山里,三天后村里人带回了他的鞋子。父亲带姐姐出去打工,和北京白姐两口子一起供他从镇上的中学上到大学,却在某天突然没了音信。后来听说是工地出了事故,当天,在姐姐工作的商场和工地之间,也出了一场连环追尾的交通事故。
人人皆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到底留下来一粒孑然生长的种子,而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棵树。
或许是望天树吧。
仰望着晴空中明晃晃的太阳,仰望着夜空里孤独的群星。
徐兰韬远眺着那座梧琅山的方向。
山那边的泥土与岩石上,是否已经染回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明明一切都变了,却又慢慢变回原本的模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