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回来不到两天,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长大”、“分包”的字眼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使她再一次意识到,无论多么相亲相爱的人,终究有一天会分离。可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似乎在她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在经历着分离,爸爸妈妈,阿布,甚至还有……这种恐慌如影随形,总会在她要忘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给她重重一击——她害怕分离,害怕被……抛下,没有人能理解她这种恐慌是多么得可怕。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起床,给大家做好了饭,准备出门去饮马,刚开门,便看见对面的小毡包也开了,阿木尔从里面钻了出来。
穆星河笑着叫了声,“哥哥”。
阿木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的小腹上,她反应过来,忙说道:“已经不疼了。”经过孟和的开解和一夜的缓冲,她已经没那么尴尬了。
阿木尔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往马棚而去。穆星河忙跟上他,“等等我,我也去。”
两人牵了马,往河边而去。
到了河边,马儿们自动把头埋在水里,开始饮水。太阳还没有出来,四周很安静,草丛里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偶尔有一丝清风吹过,吹起穆星河的发梢,她放开马绊,蹲下身,掬水洗脸。
洗完了脸,她扬起头,问阿木尔道:“哥哥,你不洗洗脸吗?”
太阳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投在她身旁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她匀称白皙的面上还挂着水珠,几缕沾湿的头发耷拉在两旁,眼睛也像浸了水,湿漉漉的,让阿木尔想到,很久以前在草原上邂逅的一只幼鹿。
他似乎从未认真地看过她,也从未格外注意过她的模样,他知道她是漂亮的,可他不知道她原来漂亮得如此夺目,就像在……发着光。
他状若无事地移开了目光,心底却有一丝说不清的触动,但他隐约觉得不像是什么好事,便本能不想去细究。
穆星河以为他不愿意在这儿洗脸,也没有再纠结。
——————————————————
因为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就要来临,吃过饭,阿木尔几人也没有做别的,各自为自己的赛事做着准备。宝音图什么也没参加,坐在毡包前,沉浸在穆星河带来的蒙文小说里。
巴雅尔除了要参加搏克,还要打瑟日(牛脊骨)。他找了一些缠手的布条,正一条一条地试,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便循声望去,不由瞪大了眼睛,两条眉毛竖了起来,他大声喝问道:“阿尔斯楞,你来干什么?”
阿尔斯楞从一匹格外高大的马上跳下来——他个子太高了,不知道去哪里寻了这么高的一匹马,笑嘻嘻地回道:“我来找你呀……”说着,便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阿尔斯楞嫌弃地挣开他,“去去去,我跟你有什么交情?”
阿尔斯楞却有些惊讶,“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过了十四岁,巴雅尔突然像打了激素一样急速地抽起条来,以至于长得太快,皮肤更新换代跟不上,大腿上出现了一块块的白色斑痕。他终于像他额吉说的那样长高了,一直窜到了一米八三,甚至现在还在长。
但他依然没有长过阿尔斯楞,他已经接近一米九了,自从参加成年组的搏克以来,鲜逢敌手,已经是他们当地小有名气的搏克手,非常受小姑娘们的追捧,每次他的比赛,都会围了很多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巴雅尔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试他的布条。阿尔斯楞却缠着他不放,他提议道:“咱们先提前切磋切磋?”
巴雅尔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尔斯楞嘻嘻笑道:“别生气啊,怎么每次见了我都跟斗鸡似的?我们都半年没见过面了,也没惹你啊……”
巴雅尔哼了一声,“我可跟你没什么交情,我才不信你来找我有什么好事。”
阿尔斯楞却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说道:“喂,你想不想赢我一回?只要你帮我个忙,我就……”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诧异的“咦”,“阿尔斯楞,你怎么在这里?”
阿尔斯楞立即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转过身,对着穆星河老老实实道:“我要去一趟舅舅家,路过你们营盘,想跟巴雅尔切磋一下……”
说到这儿,就倏然被巴雅尔打断,“滚蛋!我信你个邪?我今天就非要看看,你肚子里到底揣了什么花花肠子。”
阿尔斯楞不理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折着的报纸,递给她,“我在学校碰到呼和老师,他说你写的《草原牧歌》在报纸上发表了,让我给你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