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热热闹闹的景象让她分外刺目,每次从羊毛厂回家经过的时候,她总是快走几步,或者索性绕路,不想被激起心中那些翻腾不息的怨念。但她都如此避让了,却还是躲不过,这天她特意绕了一条巷子往家走,对面却有人说着话往这边而来。
两人一人提着一个奶桶,一个说道:“没想到这么热闹,得多做些白食才好,不然不够用……”另一个说道,“也不要做太多,这个天气放不住的……”
“也是,先跟奶站说好了,到时候收了鲜奶,多给我们留出来一些,阿木尔拖到现在不容易,可不能给他耽误了……”她还未说完,身旁的伙伴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抬眼一看,便见索隆高娃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她立时噤了声。索隆高娃中意阿木尔的事,公社里的人多少有所耳闻,如今人家没与她成事,反而娶了别人,无论哪个姑娘遇上这种事,面皮上也难挂得住的。
索隆高娃低下头,飞快地与她们错身而过,那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俱自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索隆高娃踏步如飞,没多久,便到了家门口。她一把推开家门,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自己房间,“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她额吉不满的声音,“你发什么疯?人家没看上你怪得谁?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好条件的,都说不行,可行的人家没看上你呀……”
索隆高娃趴着被子上,用枕头捂住了脑袋,将那些刺耳的话隔绝在外。
她额吉又念叨了几句,见她没有动静,只得无趣地离开了。周围恢复了安静,索隆高娃坐了起来。床边柜子的顶上叠放着一件浅棕色的羊皮袍子,她怔怔望着,突然激动起来,将那袍子拖了下来,抄起一把剪刀,剪了下去。
她发泄般胡乱剪着那件袍子,不多时,那袍子便被剪得一片狼藉,羊毛翻了出来,床上落了一团团的碎毛皮。
她发泄够了,才停了下来。她没有看手中乱糟糟的袍子,而是望着窗口出神,当时那日苏为了帮她解围接了袍子,可是过后却又悄悄还给了她。她本想着,总有一天能穿在阿木尔身上,便一直视若珍宝地珍藏着,可如今看来事没机会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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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嫁娶都在自家,孟和却丝毫没有怠慢,该走的礼数一样不少,请媒、求亲、下定、订婚……只是进度比旁人赶了一些,今天求亲,明天就下定。
终于到了迎亲这一天,一大早穆星河就被托娅老师喊醒,换上了孟和给她准备好的婚服。冠饰用的是孟和结婚时的那顶华冠,圆顶礼帽上缀满了绿松石、玛瑙组成的流苏,她以前试过一次的。礼服也是之前给阿木尔准备婚服时,顺便给她做的那件,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阿木尔已经连续好几天睡不着觉了。营盘里又扎了十几座毡包,比去年巴雅尔结婚的时候还要热闹,非但一个浩特的人家,附近的牧民,巴伊德日布赫的一些老友,阿木尔原先生产队的同事……拉着勒勒车,赶着牛羊,都自发过来帮忙,毡包就越扎越多。
营盘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没有举行婚礼,便到处是歌声和琴声,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闹到很晚才歇息。
孟和已经和他换了毡包,主包里焕然一新。穆星河在请媒之前就被接到托娅老师家了,晚上他独自坐在毡包里,抚摸着身下崭新的铺盖,有些恍惚。白天的时候还好,人们来来往往,他忙忙碌碌,身边的热闹让一切显得那么真实,可到了夜深人静,他就总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真的吗?他真的要和她成为夫妻了吗?这里从此就是他们两人的家了吗?
他环顾着四周,箱柜被桌、马具佛龛一应俱全,什么都是新的,披着红挂着绿,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身孔雀绿的礼服,和黑色的卷檐礼帽。
他将那顶黑色礼帽拿了过来,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后抱在怀里,躺了下来。像想起了什么,他偏了头去看身侧空着的一边儿,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过了明天,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们会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似乎只打了个盹儿,外面就传来了动静,他立即像被松开的弹簧一样坐了起来。
毡包里还是暗着的,他以为自己是做梦,怔怔地望着门口,然而不多时,门外却传来了孟和的声音:“阿木尔,你醒了吗?”
知子莫若母,他这几天的恍惚,她看在眼里,知道他昨晚大约是睡不成了,所以这会儿连门都没敲,直接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