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叹口气,无奈的睡了。
……
接下来的事,与三房干系不大,无论是去看望东府四老爷,还是三老爷五老家收拾行李准备起程。
秦诲又去了两趟外面,回来还是向小兄弟们炫耀不已,惹的秦毓上学时连读书心思都淡了,就想去外面转一回。
一日下学回来,天色还早,他又来磨秦娇,秦娇无法,只能换了衣裳,把头发束成一扎,裹了件暗色披风,揣了些银块铜板,拉着秦毓上街。
西府离外街较远,要穿过一整条长巷子才能到大街上。秦府跟前的巷子住的都是族人或是来寻秦家庇护的远亲们,说是族人跟远亲,实则秦娇也不识得他们,东西两府人也只当他们是寻常街坊,很多都不来往。
这些人家的孩子是附不进去族学的,若日子宽裕些,就在巷子不远处的书孰中入学,那里的先生也是秦氏出了远服的族人,同姓秦,但已经与两府不往来了。大多数孩子都是不能读书的,混长到十岁上,就能顶半个男丁,能养家糊口了。
巷口不太宽,能容一辆马车过,都是泥土路,并不平整,沿两边住的人,刷锅洗衣的水,都爱往路上倒,坑坑洼洼处还存着污水,秦娇只能拉着秦毓绕着水洼,往干净的地方走。
巷里的烟火气足,各家的烟囱都浮着烟色,烧干蒿子枯树枝的气味与饭菜的味道纠缠在一起,乌漳漳的,却不难闻。
各家都有声响,有唤儿女打水的,也有唤喂鸡吃饭的,还有倒泔水的,也有打骂声,妇人高声喝骂,用棍子抽着打孩子,孩子尖锐刺耳的哭……几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在巷口弹杏核,膝盖上被泥蹭的灰白,还破了洞,手上也都是土尘,抹在脸上灰一道白一道的。三两岁的小孩儿,脸蛋被秋风扫的皴红,鼻涕儿要掉不掉的,手上也灰黑,却含在嘴里,迎着人懵懂懂的看……
秦毓是没见过这种景像的,大老爷二老爷家的孙儿都养的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是从来没这样脏过,家里的长辈们也不曾这样骂过人……秦娇问他:“这景像如何?”
秦毓吞吞吐吐的说:“粗、粗鄙。”
秦娇点点他的头:“虽粗鄙,却真实,人的本性在咱们府是虚的,大家都克制着粗鄙,学圣人言行,说体面话,做体面事,所以人家看咱们是高雅有德行。但在这里,人的本性是真实的,她们生气了,就会骂人,与人吵架,也要高着声调儿,衣裳不足,所以穿的简薄,每日只顾着奔忙养家做事,不能全身心的看顾孩子,所以她们的衣裳脏了,脸也脏了,许是家里的被子也脏了,却没时间拆洗。咱们家是讲德性比吃穿住行更重要的,但在这里,先要紧着吃饭穿衣的,别的,都能往后靠一靠。”
秦毓听的半懂不懂,但他记下了。
又走过一段路,左边人家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右边隔墙的两户人家为着半架瓠瓜吵的不可开交,左邻右舍人都跑来看热闹,却没见一个劝架的。
秦毓站下听了听,原是东家的瓠瓜爬过墙长到西家去了,这个时节,瓜果都该收了,东家收瓜时,发现墙外的瓠瓜被西家收了,长老了的瓠瓜又大又沉,到冬日可能顶不少菜吃,于是东家就去西家要了,西家当然不给,这瓜他家虽没种过,但从夏天一直打理到如今,精力没少花,这藤上结出的瓜当然应该是他家的。他家若没打理,这瓜许早被虫子啃了,也许早被鸟雀啕着吃了。
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一家非要,一家不给,为着十几颗瓠瓜,两家吵的面红耳赤,祖宗八代都搬出来了。
秦毓就不明白的问:“为甚没人来劝呢?”
秦娇随口说道:“因为这个架不好劝啊,两家都有理,怎么劝?不管怎么劝,都是得罪了另一家。”
“不能平分给两家么?”
“那便得罪了两家,他们原就是不愿平分的。”
秦毓一时呆住,问:“他两家为何不愿平分呢?各自谦让一步,事情便成了么。”
秦娇回答:“因为他们不愿意谦让,谦让只是道德品性,若它不能让人得了益处,这些道德品性就没用。”
这简直与秦毓所学的相悖离,但他无法辩驳,只能闷闷的往前走。
走了好一阵儿才走到巷口处,已然能听见街市上人声吵闹了,秦毓拉着秦娇急走几步,兴冲冲往街市里去。
傍晚的街市上行人已经不多了,但沿街口的铺子还没关上,走摊的小贩也没回家,还在尽力的高声叫卖着,斜阳倚树,北侧的门店的阴影罩了半边街,秋风一起,大家都挤着另外半边街角走,想借最后的余晖暖和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