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山林上,传来一阵 动物“咕咕”的叫声,幽深而悠长,放人十分放松。
栗夏的眼睛始终望向那个方向,像在寻找着什么。此刻,她的身体看起来很轻,灵魂仿佛也飘到了山上。
“忍耐一会儿是指?”
栗夏撤回视线,又吸了一口烟。
白色的烟纸,黄色的烟丝,被火星爬过之后,变成奄奄一息的灰烬。用手弹了弹,烟灰掉在地上,栗夏举起剩下的半支烟看了一会儿,像在确认长度,塞进嘴里吸了最后一口,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
然后,她揉揉鼻子,起身走到垃圾桶旁边,把烟掐灭丢进去,把口袋里的烟盒、打火机掏出来,也丢了进去。
回来时,他对沉林说:“这是最后一支了。听你的,以后再也不碰了。”
多年劝说终有所成,沉林反而不知所措了。就他所知,栗夏戒烟可是戒了好多年都没有成功的。
倒不是说她这个人缺乏毅力,或是没有决心。相反,她是因为意志过于坚定,太会每次都失败——她坚持以摧残自己的身体为第一目的,就是不跟让自己好过。
你跟她讲老这样对肺不好,她只会一笑了之,觉得要是真因此生病了,那也是自己应得的报应。
用这个思路去理解的话,疯狂的加班、熬夜、食不定点等坏习惯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还是我认识的栗夏吗?
沉林越来越肯定,他的猜测是对的,某些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质变,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惊喜的事情,无异于多年守护的荒漠突然涌出泉水,尝起来发现是希望的味道。但他不急于刨根问底,而是甘心这么等着,想看栗夏最后会带他去哪里。
“走吧。”栗夏重新把包背起来,往前走着。
“去扫墓吗?”沉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才六点多,墓园还没开门呢。”
“那我们去哪?”
“从这条路上山,先去去墓园门口买束花。”
两人在无人的盘山小路上走着,心情像清晨的空气 一般轻盈、澄静。少顷,天空飘起了微雨,细线一般,密密柔柔的。他们都没有要撑伞的意思,齐齐带上外套的帽子,继续并肩向前。
“像那大叔说的一样,你每年都会来这里?”
声音穿透细雨,传进栗夏的耳朵,栗夏回答时也尽量大声,好让对方听清。
“是啊。”
“为什么要赶在一大早过来?”
“为了不妨碍别人团聚。”
沉林停下脚步,满脸疑惑地看着栗夏,以为自己听错 了。栗夏没有办法 ,只好也停下。这个原因确实很清奇,这她是知道的,但此前,她并未想过要和谁解释这点。
栗夏叹了口气,用手抚抚额头,边说又继续边往前走。
“副班,你对墓地的印象是什么?”
“墓地吗……死亡、分离、伤痛之类的吧。”
“是啊,一般人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其实很早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墓地给人的感觉很悲伤,应该很适合我这种人才对。但是秋雅逝世后最初的几年,我过来给她扫墓时,发现实际情况并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吗?”
“我在墓地得出的结论是,死亡并非那么难以接受,人类其实是很容易释怀的动物。”
“什么意思?”
“秋雅的忌日是十二月二十六日,每年的十二月末,我都会来这里一趟。每次过来,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对着墓碑发呆 ,傻傻盯着墓碑上秋雅的照片,有时一看就是大半日。
来的次数多了,渐渐观察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例如,来扫墓的人,原来并不像大家想象中的那样悲伤。当然,亲友刚去世的那种除外,第一年嘛,还是得哭一哭的。
来扫墓的也很少有一个人,大部分人是结伴同行的。一家人也好,一群朋友也好,人一聚在一起,好像就有了面对死亡的勇气。大家带上吃的,带上花,说说笑笑的,用快乐驱散死亡的孤寂感。
我见过在墓碑前摆酒局的,也见过开茶话会的,还有带乐器来合奏的……总之,大多是欢声笑语的画面就对了。
我还发现,大多数人对先人表达思念的方法原来是倾诉。有些人一来就像做汇报一样,先把这一年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部交代一遍 ,好让离开的人跟上进度;有孩子的会把孩子带来,让他开口向先人问好,汇报这学期的考试成绩;还有些小年轻,结婚的或是谈恋爱的,会把对象带到墓碑前 ,非要听到对象向先人承诺‘我会对他好’,才觉得安心……真的很有意思呢,语言的重量在这时候就显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