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辈子+番外(65)

牵唇笑了笑,我顿感不冷了,却感不到他的手了。

或许是他抽走了吧。

我反握的手渐渐松开,一片迷蒙之际,我又问了他:「死国是天堂西天还是地狱冥间。」

我只记得他和死国了。

「对先生,是最美人世间。」

36.

男子握住无力垂落的冰凉手,看床上孱弱的人阖眸好似睡着的安详模样,鼻翼下已然没了气息。

颤巍巍地抬手,拂去床上人眼角的未涸余泪,操起一口熟悉的吴地方言:「哭得死丑。」

他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雨打朦胧的窗外。

前门亡人归去的头七香烛熄了,送灵完了,天边这才刚些擦白蒙蒙亮,晖光散在云层间,漏出点点打在红漆剥落桑木开裂的床沿。

是鸟语花香,是一片艳阳天。

「还活吗。」

他喃喃的,不知在问谁。

活。

冥冥之中,应有人回他。

他听见了,沉思片刻,无声地扯嘴。

「我得跟他一起走。」

沉默半晌,抬手捏了下自个的脸,疼不自知。不清楚该用多大的气力,不知是否会乌青红肿。

他记得先生若是喜爱某个孩子,就会捏捏他的脸蛋。不论那孩童是聪颖或蠢笨,漂亮或丑陋,陈家养出的孩子,无关血统,都一视同仁。

先生乐意养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予冰梦童年一线光热,重新温热因世寒而冷掉的稚子赤心。赤子们复燃的心无一例外都一腔情愿赠给了他们的再造者。

枕下的匕首被掏出,出鞘的薄刃泛寒,卷云翻腾凶兽隐啸,漆黑剧毒淬于其上,千年不朽。

他的先生,是世间最好的先生。

利刃深埋入腹部,他伏在床上人身侧,细感剧毒蔓延至四肢百骸,喉头翻滚嘴角涌出黑腥血,他不管不顾,用尽一切气力,搂住心尖上的人儿,合眼吻身边人寒透的唇瓣。

他紧拥着冰凉的死去之人,任由黑红血透染被褥床案,忍受失血毒发的苦痛,抵额而逝。

37.

陈先生和周先生的葬礼设在清明雨落那日。

人死雨落,胡说是个吉利的象征。

熟识两位的几人得知,皆是缄默地释然,心照不宣的相互联系,准备二人后事,捏着人情紧赶慢赶地上山。

余在世上的听从已去人的意愿,简简单单办了葬礼。

熟人都知道,陈先生走了,周先生不会独活。

郎中第一个冲进房间发现二人的尸骨。他静默地送他们进火葬场又接出他们的骨灰。他了解陈先生所想,洗尽染上血的传家匕首,重淬了毒,包上衣冠,亲手送进陈家的祖坟。回老徐家入山谷,他将几斤骨灰撒进汩汩百步洪。

陈家老宅的祠堂里,祭拜历代家主的檀架上,多了两块无名的牌位,陈家族谱上多加了个名。

八层八仙桌叠起的宝塔,不请自来的和尚独坐沉寂内,念经度了魂七天。留发修行的道士不收香火,闷闷地摇铃嘴里念叨咒。

出殡行队的人无几,默不作声地在人流车流人气旺的路口焚烧稻草,送丧人从上迈过以除邪晦气。

寥寥几张圆桌,摆在大院子里,小半围人大半空着。黄历好时辰一到,风尘仆仆赶回的影子点着鞭炮一顿轰隆,二十三道菜接连的摆上桌。

能来的人围着铺白布的圆桌,静默地吃喝,听徐家的假媳妇在哭戏里唱,一对燃烛三支香,两手空空见阎王,三千白银一碗汤,爱恨情仇皆遗忘。

燃烛焚香,叩阎王。白银换汤,前世亡。

无人呜咽,不肯出声的暗暗垂泪。

唯有不懂事的胖小囡,窝在无声流泪的哥哥怀里,哭叫哀痛,含糊不清小嘴地喊着要叔公抱。

哥哥于错抿唇不说话,顶着满脸的泪,系上白条带孝,抱起哭哑嗓子昏昏睡去的胖小囡,收拾已去之人的遗物。

于错搬走那盆只长两朵花骨迟迟不开的水栀,悉心的照料,松土时闻到一股子药味,翻出些许碎片,拼拼凑凑看见结婚证上陈先生和周先生的笑脸。

他没忍住多看了陈先生的笑脸,眼里涌出泪来。

他保留了周先生院子里独居的小屋子,破开了锁上的柜子,只块极贵重的毯布包着一个做工粗糙的木盒,盒里只有一纸遗书和一份遗嘱。柜子里头还有一装满白片的白药瓶,瞧上去应许久未曾用过。

陈先生原本想着他先走,把陈家留给活着的周先生,让周先生守家带两孩子好好生活一辈子。

于错给水栀换了土,水栀的花苞端渐渐开了,木盒子放在两块无名牌位之下。

头七的日子,唐沅做主替摆白烛设了送灵路,领着一对尚年幼的兄妹跟着真道士喊了灵。那日,兄妹两的胸前各别了一朵开的怪异的水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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