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个寒颤,我放下木盒捧起浓稠的黑色液体,一滴不剩地倒进窗台旁原先移载的水栀花盆,转身拿几粒白绿红的胶囊扭开,选了根钢笔头碾碎黄白圆片成粉混杂一堆,挖开几盆吊兰的浅土,薄薄铺上一层再埋上。
只是闲来无事罢了。
水栀与吊兰因药物作用,今年不见花苞,虽有新叶抽长,多弱黄,还未长大已枯萎脱落。
叶衰枝软,瞧着似乎哪天就去了。可我总觉得,它们能撑得比我久些。
捧了碗丢进厨房水槽,我强撑着精神溜去了小侄子的简陋小木屋,将不大的木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书桌上。
我和小侄子之间虽揣了新的秘密,所幸从前我与他也是同床异梦,各怀个的主意。
他有他的鬼心思,闭着嘴闷在心里,所有的不与我透露半分。
我是病的厉害,但还不糊涂。
混小子的真心不是给了谁,而是从一开始就空了个一干二净,他为了活命强往胸腔里边塞进一团铁石当心。
既已清楚,即不在乎。
很高兴,我能熬到八月十九,送他生辰礼,弥补往昔遗憾。
29.
我身子愈发疲软患上嗜睡,不分白日黑夜,两眼一闭头一歪就睡死过去。时常看书读报,还未扫几行字就黑了眼,几秒后眼一睁是第二日的大白天。
放在原来我多是彻夜不眠的夜晚的日子,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对我是幸事。只这睡症发作无规律,一日三餐无法准时进,身体营养跟不上到底还是伤了身体。
郎中对此症状一筹莫展,不再如往常同我打趣,整天皱着眉头,好看的五官扭得丑的很。我劝他放开些,他嘴上答应,回头等我看不见依旧愁眉苦脸,往往一人坐在院里的井坎上,低头看坑洼的地,一盯就时几个时辰。
小半个月睡下去,我的精神气恢复不少,内里气血虽弱面上好歹不再死人白。我心里有底,过度的睡眠能补充我早年拖欠下的,而我所透支的不过是一段稍长的回光返照。
褪了春困,免了夏乏,逃不过秋倦的爪。
山里入了秋,大小雾多起,我一觉转醒不知道自个又犯什么毛病,几天来醒着就看初入秋冬的黄叶纷散,风携着它忽高忽低,叶片上的褐红不规则斑点极富意味,偶拾一片指尖翻转打量,看不出个所以然。
小侄子严禁我出屋,怕受风吹,着了寒,着意郎中和影子看着我些。
中秋节恰好赶上台风沿海登陆,云层厚遮住圆月。我白日里睡饱夜里精神好,八月十六晚院里翘首盼了许久也未能瞧见一丝光亮。
台风影响不算大,登陆地离得远,外圈的雨云往连山小城上空兜了个圈扬长而北上。
雨下的不大,院里原影子搭的个草棚子上已攀满了不知名的瓜藤,我唤小侄子给我搬了把摇椅,他阴脸十二分的不乐意却拗不过我的任性。
「先生体弱,不该冒寒。」
混小子。
我已然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执拗地进屋,吃力地拖出把摇椅,淋雨进了草棚。
混小子僵在一边,不吐一个字眼。
仰躺在上边,合眼小憩听听外头落雨,倒也乐得自在欢快。
小睡醒来,黑幕拦眼。我舒缓的呼吸等眼前的黑散尽,撑起身撩开帘子。混小子还顶着雨,守在棚外。
傻小子。
下椅拨开草棚的门帘,矮身走了出去,抱住已透出我一个多头高的小侄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眼前一片黑漆,我看不见什,不去胡思乱想。死了后,总有人替我收敛整容,火化成不剩几斤的灰,设灵堂挑日子,枕着丧歌,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死穴里。
「混小子,你小叔我迟早是要走的,你就别管我,让我随心一回。」
雨落在他的脸侧滑落,像极断线的泪滴。
「先生。」
贴着湿润的凉意,温暖地双臂有力环绕住我,我往他的胸前蹭,与他靠得更近。我承认,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暖而不燥,我不想放手。
「我不想放你走。」
小侄子这话再次提醒了我。
我不可能久留。
雨后初寒的凉气丝丝直往我脚底心钻,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侄子脱出愣神,赶忙抱着我进屋给我换下薄底的草鞋和湿透的衣裤,给我加了身衬衫外套,自个也换了套清爽的外衣里裤,光着腿又温了点暖茶哄我喝下热身子。
蜷着身子裹了张毛毯窝在他怀里,我红着眼啃他捂上的海苔饼,顾不得细粉碎屑落一地。他心情似是很愉悦,帮我轻抚掉碎屑,眼里含笑。
屋门忽的大开,冷风夹雨丝灌进,影子湿漉身影飘进,他牵着个身穿粉裙的小女童,未在意我与小侄子的同处,递给我一份淋湿边角的报纸,深深朝我这儿看了一眼,又带着女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