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齿象王却笑如春风,半张铜面之下,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公子这回输了,又要付甚么代价呢?”
“这…”缎衣公子支支吾吾,将周身摸了个遍,可这回确是寻不到甚么值钱物事了。
象王说:“若是无钱财,便拿性命来抵罢。”
他笑吟吟地说着这样的话,教那缎衣公子陡然震恐,一时间头脑中空白一片。
突然间,一阵惊恐的哭嚎声自一旁响起。缎衣公子倏地转眼一看,却见众纨绔已然胆裂魂飞,望着地上倒着的一人惊叫连连。
仔细一瞧,那人的头颅不知何时已然不翼而飞。血如泉溅,顷刻间染红了鞠室。
缎衣公子看得心胆俱裂,猛然回头,却见七齿象王莞尔而笑,缓缓抬手。
他的手里拎着一绺发丝,将倒地那人的头颅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却恭敬地向前一挥。
“请罢,公子。”七齿象王道,“您还能再踢一回。”
——
夕阳西下,落晖如火。
七齿象王从鞠室里出来,在门前的叶纹地壁上擦了擦履底,留下了一抹厚重的血印。
鞠室里已没了声息,仿佛一个人都不曾来过。
守在门边的黑衣人恭敬地给象王递上手巾,七齿象王擦了擦手,将巾子丢回他们怀中。他向街衢迈开步子,一个头戴恶鬼银面的黑衣人碎步跟上,低声问道,“象王大人,里面的人……”
象王摇了摇头,“晾着罢。将铸神迹视作儿戏的人,天廷怎能收容?”
荥州城中人欢马嘶,人涌如潮,无人发觉他自鞠室里走出。
七齿象王见过许多欲铸神迹之人。可这天下众人多只愿坐享名利,得神仙威名,却不想要成神迹需得经受万死千磨之苦,刀山血海之难。
想起方才在石室中的那群纨绔子弟,象王连连叹气,“连第三赌都没撑到,真是群孬种。”
那头戴银面的黑衣人随在他身后,与象王一齐穿过挤攘的人群。此日正逢大集,街上挑担卖菘菜、推着煤炉子与蒸锅卖鸡蛋的人多,白雾蒸腾氤氲,朦胧了视界。黑衣人迟疑片刻,总算在嘈杂人声里问道:“象王大人,敢问那第三赌为何?”
象王忽而止步,哈哈大笑,指着落日道:“第三赌是——要他踢中太阳!”
黑衣人默然无言。
“这无疑…算得神迹。”过了许久,黑衣人道。
象王点头,“不错,只有成世人不成之事,方才算得神明。也只有受常人难历之苦,才能荣升九宸。”
臃肿的男人望着流霞绮丽的天际,长叹道,“可笑,可笑。凡人微贱,却又利欲熏心!”
走过长街,竽声、丝弦声连成一片海潮,车毂辚辚滚动,七齿象王穿梭在熙攘人群里。
经过南街时,他不经意间扭头一看,却见街旁有个用烂木板搭成的书案,立起了个竹木架子。
临近年关,那竹木架子上贴满了红艳艳的年画帖儿,可那画帖却不同于寻常年画,画的不是胖乎乎的吉娃、戴虎盔的武将门神与八仙,而是各形各色的“人”:既有支着葫芦杆的郎中,亦有摘茶女、挑夫与织工。
七齿象王心里一奇,走到那画摊前。只见那画摊上躺着个少年,白袍上满是灰土,散着发,用一块芭苴叶子盖着脸打瞌睡。
“喂,”七齿象王左看右看,禁不住出声道,“你这画摊子上,怎地不卖神仙画?”
他唤了几声,那少年才微微一动,似是醒了。可却又不急着爬起来,只是含含混混地道,“…神仙画?为何要画神仙画?”
象王说:“我买年画回来,便是为了驱邪镇宅。你画几个寻常人上去,这等轻贱凡人,哪儿能有辟邪效用?”
那少年却道:“凡人怎么了?”
他将脸上的芭苴叶子微微移开,露出一只漆黑的眼,像一粒寒星。他说,“如今天上的神仙,原本也都是凡人,是凭着自个儿升上去的,不是么?”
七齿象王对凡世颇为失望,对天下氓民更是只余轻慢,听了这话,眉头一蹙,道:“凡人体虚力弱,年岁有限,能做甚么事?”
白袍少年说:“能做许多事。”他扶着桌案,慢腾腾地坐起身来,揉着胸口龇牙咧嘴。披散的乌发掩住了他的容颜,象王只见得一点发隙间惨白如雪的肌肤。
那少年伸手指向一处,道,“你望见冀州南边的那一座山了么?”
象王一眼望去,只见眼前游人如织,骑楼画廊灯火通明,摇头道,“不曾见有山。”
少年说:“是啦,这山已被人移平了,他们世代叩石垦壤,将山移去了别处。”
见象王抿口,似是有些怏怏不乐,他又指向地下,问:“你看见这里的一片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