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骑着摩托这接我回家,校长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我走到他面前,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隔着头盔看他。校长还是那副模样,送给我一封信,说:“暑假快乐,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什么都没问,接过信走了。
那封信一直放在我的床头,似乎没有人打开,就没有人痛苦。
时间会治愈伤口,人的记忆一旦模糊,痛苦就会被遗忘。
暑假里我找了很多兼职,服务员、发传单、在炎热的天气里扮玩偶招揽顾客。忙碌总是对的,春天的事情,学校的事情,都被融化在忙碌的夏日里。
有时我站在商店窗外,会有片刻的恍惚。那些事是真是存在的吗?
八月份,暑假迎来第一场暴雨。
没过几天,天又一如既往的干热,小卖部的冰棍成批更新。
下午太热,热得人要发昏,我囫囵啃掉五根冰棍,在蒸腾热气里熬了很久,才能够在竹席上入睡。
近在耳旁的蝉鸣催得人心浮气躁,睡也睡不好,肚子又冰又痛,人硬是疼醒过来,一睁眼,四下只有熊熊烈火,里外包裹着无尽的黑暗。烈焰烤得皮肤滚烫,氧气被不断夺走,我呼吸困难,不得不退到死角,大火得寸进尺地追着我啃咬。
我撕心裂肺地喊妈,寄希望于她听到求救能把我从噩梦中捞出来。
最后是尖锐的腹痛逼着我睁开了眼睛,天光明亮,我冲进了厕所。
几分钟后,我着急忙慌地直奔床头拆开那封信,里边掉出两张一百元整,和一张纸条,上边一串电话号码。
我给校长拨了过去,电话是秒接的,我立刻喊道:“它回来了!校长!它回来了!”
校长远比我要震惊,只说:“知道了,我在学校。”
我来不及细想暑假校长为什么会留在学校,跳上公交晃悠着赶往学校。
我在高雨的墓前找到了校长,他剃成平头,我一眼便看见他耳后有颗突起的痣。
人脸鬼痣!
大热天里又给我吓出一身冷汗,我不敢再靠近,心里乱如麻:怎么会这样?怎么还有一颗?
“不要怕,时间还没到,”校长转头看向我,对我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这笑也不是出于开心,“我知道你是勇敢的孩子。”
“这是.....”我忍不住问,慢慢靠过去,不看那颗痣,偏开目光盯着校长沾满干土的鞋看。
“这是小雨那颗痣,转到这里上学后,他还是昏迷,我请大师把那颗痣移到了我身上。”
我悄悄抬眼看他,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是他的父亲,有用没用,只能这么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雨死。”
我垂下视线,感到一阵窒息。太压抑了,我迫切地想逃离这里,脚却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高山的声音沙哑了,“小雨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以前想当探险家,参加救援队,后来,他的愿望只剩下读完高三。
“这种倒计时式的谋杀是残忍的,作为父亲,我不能崩溃,尽管我夜不能寐。小雨选择坚强,我就一刻不敢有消极的念头。
“五年了,我在地狱里待了五年。
“没有人能够明白,看着小雨在昏迷中平静地离开,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呲”得一声响动吸引了我的目光,那颗痣上窜出一缕黑烟。我的心绪瞬间从痛苦中剥离,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处,失声道:“校.....”
男人的脸上布满痛苦,他的五官开始扭曲,青筋开始浮现,眼神里是怨恨,是誓不罢休的坚决。
我心思一动,心领神会,紧张地守着它最后的复活。
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得准备桃木剑了。
高山面目狰狞,眼睛充血发红,十指插进了地里。那颗痣突然动了起来,上面隐约的痕迹变得清晰可见,一张大口无声哀嚎着,黑烟从口里滚滚向上。
心跳咚咚巨响,震得耳膜闷痛,我仍在等。
直到黑烟束成一股赤黄恶气,我猛地出手,死死揪住它往外扯。脸上炸起鬼哭,一声又一声,恶气凶狠地反击,接触到的皮肤被割伤,血液顺着手臂流在掌心,刺激了恶气,哭声骤然猛烈,哭得我都要呕血了。
日落之前,这场争斗渐渐平息,恶气消散在风中。
校长被汗水浸透,接近休克,第一时间还在问我的伤势。
我说我没事。
我是在炒菜声中回的家,家家户户飘出饭香。校长叫住我,车窗中递出褐色封皮的记事本。
我以为是我的记事本,打开一看,第一页写着:4/16,春天天气很好,学校来了新的学生,叫云霏。
我翻回扉页,署名是高雨,中间有一行字:
天空有朵雨做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