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狱友推他一把,“这鬼地方还再来?让她听见还不得扒你的皮!”
狱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过好在那素娟已经走远,没能听见。
太液宫的壮奴拖拽着李延年往太液宫走,有时因他走的太慢还会踢上一脚,但受了整两日狱刑,这点拳脚对李延年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在牢中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天日,虽自知被送到太液宫也不会讨到好下场,但这临死前老天爷给他的半分悯怜也够让他喜极涕下。
是以李延年便就这样唱了起来,他两日水米未进,嗓子已沙哑的不成样子,但就这低低哑哑的嗓子,咿咿呀呀的唱起不知哪处的乡音,婉转哀伤听得人耳朵里极为共情。
素娟不由想到自己才被卖来宫中在这宫里摸爬滚打的情景,一时出了神。其他宫人见素娟不制止,也随李延年去了,素娟便就这么听着听着,直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恼羞成怒,回身骂道:“要死的人还唱,果然狗监都是低贱东西!”
李延年歌声一顿,旋即惨笑道:“大人开个恩,许奴唱完这支断头曲罢。”
若忽视他脸上的脏污,李延年称得是个细白嫩肉的妙人,眉眼恐比多数女子要细致,不过再细致又如何,遭过腐刑的鄙贱之躯,在这偌大汉宫中是最下等存在了。
素娟瞪他一眼不再理会他,李延年便就又咿呀咿呀的唱起来。
刑监离太液宫要走好长一段路,带着罪人直接从官道过去有碍视听,可今日壸巷的砖地有匠人在翻修,监工的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往官道走,素娟没有办法,也只能带着李延年走了官道。
说来不巧,走了不多时,素娟这一行人便遇到太子刘岑从望苑出来,素娟心里顿时一咯噔,尤其是再见他对面前一群人躬身说着什么时,心里的不安更到了极致。
太子刘岑身份尊贵,能得他如此大礼的无非陛下和皇后裴氏。果然她所料不错,那一群人中有个妇人目光正朝她这个方向看着,衣着面容,不是裴氏又是哪个?
素娟眼皮狂跳,赶紧带着身后这群拖拖拉拉的宫婢们上前请安,可裴氏目光一直在她身后的李延年身上,还问他道:“你是哪里人氏?”
李延年膝行两步,无比惶恐,道:“回皇后娘娘,奴是冀州人。”
“冀州......”裴未央又道:“你方才唱的送嫁曲乃徐州乡音,缘何故要唱徐州曲子?”
李延年悲伤道:“奴未入宫前曾在徐州漂泊多年,初闻此曲便牢牢记在心中了。今次奴犯了大错,一想到死期将至,再不可能到徐州去了,便不由唱了出来。”
似乎真是伤心,他还抬着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污了皇后尊耳,奴罪该万死。”
裴未央却问:“可还会唱徐州什么曲?”
“奴不才,江徐一带有的没的,奴都会唱两句。”
裴未央打量了他一眼,问:“可是狗监李延年?”
李延年更加惶恐,头磕在地上,“正是奴。”
他们这你一句我一句,素娟已经听得头大如斗,她好后悔没有堵住李延年的嘴了,方才还信了他说什么断头曲,她说咿咿呀呀软哝哝的全不似要断头的调子,原来是徐州的送嫁曲。
当然这不是让她头疼的,令她头疼的是裴未央的家乡正是徐州,如今让她听见了这熟悉的乡音,难保不会让她半路把这李延年保了去。
素娟就跪了这一会,额头上就已经满是汗。
可能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素娟只听裴未央道,“你渎职之事本宫也听说过,不是要在刑监处置,怎么出现在此地?”
素娟这次抢在了李延年前头,赶紧道:“回皇后娘娘,这宫人放恶犬伤了我家夫人,陛下准太液宫处置了。奴婢奉夫人之命去刑监提了此人,正要带回去处置。”
裴未央哦了一声,道:“倒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嗓子。”
原本以为还有一线生机的李延年眸色瞬间黯淡下来,素娟却是松了口气,正要与裴未央请安退下,可谁知裴未央又突然道:“徐州乡音本宫有些年不曾听到过了,乍一听闻倒是忆起了徐州来,你去回了庞夫人,说此人先留在长乐宫几日,过些日子,本宫再将人送回太液宫。”
过些日子?这话说的玄机。一天两天也是过,一年两年也是过,素娟心中天崩地裂,当即是猜到裴未央要保此人了。她一脸为难,可也不敢反驳,于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瞥了一眼李延年,而后才领着太液宫一帮壮奴退下了。
裴未央的大婢子行云给身后的小婢子们递了个眼色,便有两人上前将李延年搀扶了起来。李延年死里逃生,脏兮兮的脸上不免多了好几道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