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贫穷困苦,身体严重发育不良,老师带着他找到蒋姒的时候,她正埋头专心做笔记。
她太认真了,以至于伍德州不忍心去打破她这种专注,一直在外边走廊上静静等待着,等到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进了教室将她叫出来。
十六岁的少女,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校服,但看得出来她很爱干净,即使颜色已经洗得泛白,校服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带着淡淡的皂角味道,脚上的运动鞋已经开了胶,用透明胶布勉强捆住,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同样的年纪,上京的富家小姐们挥金如土,花钱如流水,从头到脚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
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无非就是攀比谁先拿到了某家的新款,课程学习之余,还有丰富的课外兴趣拓展训练,马术、小语种培训、绘画舞蹈。
就连梁又薇在那个年纪,都早已和国内知名音乐艺术家合作过,出入各种高级宴会,结交的都是上京的名流富绅。
可蒋姒呢?她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身上的衣服、鞋子是都是捡来的二手货,用的纸笔文具都是同班同学和学校老师捐赠的,打着补丁的破帆布袋也被当成了用来装乘课本的书包。
班主任带着她出来,站在他面前时,眼底带着疑惑,但行为举止却并不拘谨,落落大方,极有礼貌。
班主任阐明了他的来意,她垂着眉眼,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无法接受忽如其来的人生转变,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身份。
后来,他跟随蒋姒去了她的家。
那个不足十平方的出租房,昏暗、狭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霉臭味,两张木板床,仅用一条布帘隔开,家具并不多,家电也没有几件,除了几只碗碟和水杯以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居用品。
酷暑难耐的炎炎夏日,阴暗的出租房像烤炉一样,闷得慌。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只有一柄竹制的老式团扇,还有一张矮小的木桌,木桌因为一只支撑的脚断了一截,所以倾斜严重,少女用厚厚的课本垫着才能勉强使用。
没有单独的厨房,做饭都要到走廊上做。
没有卫生间,上厕所要去楼下街道尽头的公共厕所。
没有淋浴间,只有小阳台上用板子简单围挡的单间,红色的水桶和水瓢,洗澡就是到走廊的煤气灶上烧点热水接回来后,简单冲洗。
伍德州看得一阵心酸,查到蒋姒所在的位置时,他就已经调查清楚了蒋姒的身家背景。
他知道收养蒋姒的那对夫妻生活拮据贫苦,所以事先也预想到蒋姒的生活环境不会太好。
可即便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当亲眼见到的那一刻,他还是没法承受。
那么小的孩子,被拐走以后,几经流转最终落到了这种家庭。
薄薄的几页纸,寥寥几行字,根本没法概括她这些年的窘迫境遇。
那个时候,她的养父因为背负了巨额债务跑路了,留下一屁股烂债给她们。
追债的人用红油漆写下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八个大字还留在门上,唯一的一扇小窗玻璃也被砸碎了,只能勉强用报纸糊住。
她客气又礼貌地将茶杯洗得干干净净后,倒了杯温开水端给他解释道:“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杯子我洗得很干净,不脏的。”
伍德州听得心里拧着疼,想轻松点回答,可怎么都开不了口。
她端着水盆出去接水,然后用刷子细细刷干净门上的红油漆,好像已经做了千百回一样,平静的神色没有一丝起伏变化。
伍德州说明了此行的目的,他希望蒋姒能够跟他回去。
可少女只是沉默,明亮的眸子没有半点因为被家人找到的欣喜,纤瘦的身体拢在肥大的校服底下,挺直的脊背透着孤寂,“爷爷,您说那是我的家人,找了我很多年,希望我能回到他们身边,可为什么……他们没有来呢?”
伍德州被反问得怔住。
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梁又薇被誉为天才小提琴家,被邀请到国际大剧院开小提琴演奏会,梁家人举家出席。
在记者和上京名流的见证下,他们为自己的女儿鼓掌喝彩,体贴地为自己的孩子准备了漂亮的鲜花和精致的礼物。
他如鲠在喉,不愿意将残忍的真相告诉她,只能撒谎。
少女还是那样,缄默不语,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没有提出要跟他回去,也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很轻地出声问:“您可以载我去医院吗?我今天回来得比较晚,如果走路去的话,回来就不够时间做作业了。”
他哑着声说好,随后送蒋姒去了小县城的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