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他已经被捂暖的手。
他微蜷的手指伸直,似是要去抓她。却不知她愿不愿意被她抓住,指尖颤了下,还是放下。
冉绮清清嗓子,端正坐姿,跟他说起江先生。
在她的口中,江先生这个人,比霍慈在那些记忆片段里看到的江遣欲鲜活很多。
她说他很强大,看起来很高冷。
但是人很好。
有时候她想要什么,江先生好像能看穿她一样,将她想要的送到她面前。
她回忆着,笑盈盈地道:“比如说,好吃的,超多好吃的。”
看她回味美味的样子,像个无忧无虑的发呆仓鼠。
霍慈紧绷的面容都不由得随着她放松,迷蒙的目光,也柔和清晰地定在她身上。
她继续说,江先生细心体贴,甚至热心。
就是不喜欢她。
霍慈复杂地凝视着她。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
如果他不喜欢,漠视他人的他,又怎么会是她眼中那样温柔的人。
冉绮认真地讲述她所知道的江先生。
霍慈认真地听,她所说的那个默默爱着她的自己。
她说完了她和他认识不久的所有事情,又道:“今天,我从一个叫杜珊的老师那里,听到了一个五十年前,一直在找我的江遣欲。又觉得,那样找着我的江先生,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就像,那样被他寻找着的我,在照片里满眼都是他的我,记忆总是盼着下雨时他会打伞而来的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一定是我忘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眼眶隐隐泛红地笑着,“一定是他忘了。忘了他在找我,忘了他喜欢我,忘了他是谁。”
霍慈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她道:“原本还想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过去的事呢。但是看你好像还没我了解的清楚,所以我就不问啦。”
她倾身过来,捧起他的脸,要他看着她,坦率地道:“我只问你,听我讲述完这一切的你,还喜欢我吗?”
怎会不喜欢?
他从没不喜欢过。
霍慈手掌覆住她的手背,闭上眼睛,感受她手掌的温度。
良久,他睁开眼,眸光沉静,幽深如海。
冉绮与他对视着,心想:
真奇怪呀,为什么我明明不想哭,明明他看上去那么平静,但是我们都红着眼眶呢?
她让自己笑容更加灿烂,等待他开口。
他道:“我去了f812区,在那里,知道了一个更早的江遣欲,更早的你,你想听吗?”
冉绮点头,像要听睡前故事的小朋友一样,倒睡在他腿上,“听。”
霍慈道:“七十年前,江遣欲和冉绮,还有另外四人,从另一个世界,为了某个任务来到这个世界……”
他口中的江遣欲,是个只知道任务与公事的机器。
他不配那个冉绮的等待,不配她笑盈盈的注视,不配她义无反顾的喜欢……
因为他无法给她任何回应,却又无法拒绝她。
“你怎么知道没拒绝过呢?”
冉绮抱住他的腰,垂眸,“也许他拒绝了很多次,只是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不在乎他能不能给她回应,只是想让他开心。只是想让他感受到,不是所有人都在遥远地敬畏着他,不敢接近。也有人,单纯地敬畏他,单纯地喜欢他,单纯地想靠近他。”
霍慈耳边几乎立刻响起那道来自七十年前、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听到的声音:
——很希望,你能够体会到别人都有的快乐。
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心仿佛被刀搅碎般痛,接着道:“后来,他们完成任务离开了这里。在某一次,冉绮队长单独执行任务时……”
他喉间突然异常艰涩,微张着口,却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冉绮在安静中等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身上,语调轻快地道:“她死了,是吗?”
“……”
“他很后悔,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回应她的感情吗?”
霍慈的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的肉里,残忍地吐出冰冷的字眼:“他不后悔。”
冉绮沉默地听着。
那时的江遣欲,背负着活人的期望,死者的牺牲,以及父母要他抛却一切,将终身奉献给责任、奉献给联邦、奉献给民众的教育。
他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他只是觉得,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刻,自己不再像是听到旁人死亡那样平静,那样觉得是情理之中不必在意。
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胸腔里原来有颗心在跳动。
它在痛。
他忍受着这份痛,直到站在高台之上,看见万千民众欢呼战争终于结束的瞬间。
他依然没有后悔。
他只是忽然想起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