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险些逃出世外之洲的织梦蝶,灵曜不知道,看到狭长的盒子就要打开看一看,他手气差极了,头一个盒子就动到了织梦娘,于是顷刻之间被卷入对他而言最完美的梦。
没有风雨欲来,没有谶言。
那是他在赤鹿山的第七十五年,小沙弥总看自己不顺眼,可他早熟练狐假虎威,张口闭口就是:“尊者说了……”
又是一日修行,他打理完灵池兴冲冲回明光殿,果然得到小沙弥一个不屑眼神,灵曜不屑回去,趾高气昂推开门:“咱们什么时候下山去?”
人间上元节,说好了要带尊者去蜀地看灯,尝一尝蜀地的酒。
说好了去去就回,看罢灯影重重灵曜却开始耍赖:“反正耽搁不来几时,赤鹿山上一时半刻罢了,多呆一夜吧。”
尊者摇头叹息,灵曜就凑到尊者耳边,说有家酒楼的床榻格外软,有汤池,还有灌了温泉水的床,有意思得很。
“实在是有趣,一个人睡又乏味……上元啊尊上……”
凡间男女相好,种种缘起的日子啊!
尊者不理他,立在栏杆前看城中央最高的灯楼渐渐熄灭,盛世将落,余晖中的残光便格外令人怜惜。灵曜锲而不舍:“前几日初八您斋戒,小仙在后殿陪着您念经茹素,再不活动,骨头都要生锈了……”
灵曜如愿睡到了灌了温泉水的床榻,又在榻上口出狂言:“不若您在这儿给我画朵莲花吧?”得他点朱亦是福泽恩赐,他摸着自己的眉心贪心不足,心想再珍贵也并不是独他一个人有的,他这人喜欢顺竿爬,有什么好东西就想全揣在怀里张扬给天下,偏偏尊者是不能拿出去炫耀的,只能在私密时候问他能不能在偏爱之外再多一点偏爱。
尊者没说话,这种时候他话总是不多,不像灵曜,什么乱七八糟都能挂在嘴边。
灵曜摸着自己空无一物的额头,往旁边偏了偏,按在尊者指过说那是善妒的地方:“您给我画个莲华,我给您画个王八,你来我往……”交缠的青丝被他卷在一起套在指尖,“尊上……您说这算不算结发?”
莲华好歹说得过去,可世上想在尊者脸上画王八的人真真切切只此一个了,冒犯到极点也就不想再问他的罪了。尊者不知道画王八的用意是什么,大约也不是什么正经说法,反正结没结发不清楚,莲华也没画在善妒的地方,反而被掐在了劲瘦腰际,几点斑驳花瓣,那里开出滚烫的红花,肚子里也要开花了,尤其肚脐眼,要长莲蓬了。
如此境地,灵曜不得不认栽求饶,自然也忘了想千秋万代当个灵池里的王八的事情。
织梦娘忽闪了几下翅膀,灵曜就发现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喜服,身后花轿里一位身量高挑的娇美新嫁娘。
看了鬼王娶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不必掀开盖头就知道,那必定是他的心上人,化成灰他也认不错——自然,最好是不要化成灰,千百个沧海桑田地娇美下去。永生永世做枝头高不可攀最好的绝色。
自然,若灵曜心智正常就会知道,尊者是不会凤冠霞帔嫁给他的。
尊者是不可能凤冠霞帔嫁给谁的。
尊者是不可能嫁给谁的。
尊者大概是不会嫁人的。
当然,也不可能娶了谁。
尊者是不大可能成婚的——他可不是某个寻常仙人,能许出去姻缘——自然,也不是说他不好嫁。
是说世上没人好配他,敢配尊者的人,要不是拯救了天地,倒折八辈子阳寿也亏不起这功德——只要灵曜脑子清楚。
可偏偏织梦娘的梦境里是没有这些想当然的,人人向往世外之洲,反正织梦娘是无害的,庄公晓梦,不知我谓,这极乐只要你愿意要就不会破碎。
只要做梦的人敢想,那就是真的。
于是灵曜发现心上人在轿子里,欢天喜地接了亲。
同样,织梦娘的无害也令他忘了他是在弥蓝渡,鬼王宫,人家的地盘上,在偷东西。
于是悲催了,夜路走多了的灵曜在河边湿了鞋,碰上了真鬼,险些丧命——自然,那是之后的事情,眼下他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他要同心上人喜结连理,将他们的姻缘告皇天后土知了。
截下青丝一缕,才要交给那凤冠霞帔的娇美新嫁娘,脸上笑意还未敛去,青丝却交在了一脸病容的公子淮雪手中。
时序傻兮兮笑着,没能在第一时间记起来方才是真的扒开底裤给这人看了心底见不得人的那场梦,想起来羞耻的时候已经晚了。
——晚节不保了,灵曜。
割席吧,灵曜仙君。
时序脸颊抽搐着,心想:眼下是个同上辈子自己决裂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