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蓝渡(194)

他没疯,但是快要疯了。

“宋玉疯了。”他站在灯火辉煌的街上也这样道。

一场豪赌,没输,却也没赢。

在永安侯府醒来是假的不错,可现在也不是真的。

他看着自己依旧空无一物的手背,被拥挤的人群撞得侧过身,那人顺口说了抱歉就领着身边的姑娘接着走了。

宋玉抬眼,看到不远处高耸的赏花台。

四周暗香浮动,各种花香混在一起,是插着鲜花的花灯。

他身上还是那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可清楚记得自己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又是一次重来,不知道是谁锲而不舍。

明明是割舍不下的前生,可是想来就觉得心口发疼。

他随意拦住一个人,问:“见过扶桑吗?”

那人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疯癫的人是谁,嗯啊了两句:“啊?三殿下……三殿下不是……”

“外访仙山了是吗?”宋玉记起来逆光消失的人,唇角浮起有些讥诮的弧度。

他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了。

若他是割裂的两个人,若梦里梦外都是真的,若他既是宋玉也是另一个人,前半生鲜衣怒马和仙人崖上供灯都是真的,若他莫名其妙的热血沸腾是因为身体中的一部分本能的共鸣。

所以他为什么不愿意向扶桑的占有屈服,为什么又忍不住在他转身的时候难过?为什么对扶桑没法恶声恶气,会被他一身冰肌秀骨吸引,又为什么在二殿下咳嗽的时候忍不住也心悬?

为什么对他们既爱又恨,厌烦又忍不住关注?

为什么?

厌烦的是谁,难过的是谁?这是谁的本能,命里带来的殇?

是谁因久困樊笼厌恶这些束缚,又是谁夜以继日地寻回去的路?

或者若那割裂的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

虹风台下问他:“可要嫁二哥”的,和奂儿耶问他协约还算不算数的,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会不会,是一个人?

滑天下之大稽了,宋玉!荒唐如斯的猜想,可你确实在三十三丈高的台子上安然无恙站在了灯火通明的长街。

若那一跃果真死了,你才真是个笑话,可你居然没死。

潇洒挥手,说事事顺遂的,和穷追不舍跟着自己一路向西的,其实是一个人。

宋玉仿佛被虚空扇了一耳光。

他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认得的人,成日地出现,跟他笑言卖好,跟他天定良缘。

他以为够不到的地方就在他眼前,抬眼就看见了。

玲珑水榭一场梦,永安侯府一场梦,河西一场梦,最后睁眼又在永安侯府。

赏花台一跃而下也是一场梦。

他知道那人在怎么报复自己了。

他面也不露,用这样的方式叫他自省:

这不是你惯常的手段?你不是最喜欢倒换因果?不是就喜欢这样戏弄于人?不是也虚张声势,做什么偷天换日的事情来贻笑大方?

不是你最喜欢这样?

诛心吗?

看看,这样的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一辈子,将你瞒在鼓里,外头的风雨丁点儿都不叫你看,将这样虚假的现世安好拿给你,你要吗?

去吧,你最爱的风流人间,轻轻松松给你了,你咬咬牙闭上眼,就当不知道,不是嘴硬吗?去吧,你说什么我许给你什么。

仿佛又是一场大梦,他觉得接下来醒来他就会在三明洞的山巅了,天下太平,又是半夜好醉,他一睁眼,太阳正要冒头,程璧骂骂咧咧来找他,问他又去哪里鬼混了。

他会迷失,会忘了此刻坚信的一切,他会被留在完美无缺的‘现实’。

以牙还牙罢了,宋玉。

且看看,你我的手段,谁炉火纯青?

那路人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宋玉又笑,极为嘲讽地问:“二殿下呢?还在府里养病吗?”

“二殿下……”那路人偏头想了想,迟疑点头:“今日二殿下似乎参宴了……”

居然出来了。

这回倒是不一样了。

宋玉问:“宴席设在哪里?”

那路人又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火的赏花台,宋玉闻言,径直往虹风台上去,走了半天那路人才回过神,小声说:“不对……三殿下也在啊……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三殿下从摘月楼回来,也在望京。

宋玉怒红了眼,路过杂耍摊子随手抢过来一把没有开刃的剑,不顾周遭人看疯子的目光径直上了赏花台,丫鬟内侍着急地涌过来拦他,宋玉将剑横在身前一路向上,直直到了赏花台上。

天子在最前面,三位殿下左右排布,还有个身着白袍,戴着面具的人在最中间被簇拥着,宋玉闯进来的时候伴随着一群内侍的大喊,众人回头,看见衣冠不整的宋玉拿着剑上来,扶桑见到宋玉讶然睁大眼想要上前一步,广黎不明所以喊他名字,天子沉着脸,一群人已经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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