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仪嗤笑:“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因为须弥中几场梦,叫你没分清现实和前生,将与你无干的事迹套在了自己身上?而后稀里糊涂来送死?”
“您错了,尊上。”时序睁大没有神采的一双眼睛,心里苦的发疼:“您信我,不是因为转世寻回了前生有了幻觉,”他的心意何曾假过,何曾变过?再过十辈子也一样。他循着想象中明月仪在的方向看过去:“若不是对您执念颇深,我怎么会有阴魂不散再落到赤水的这天?”
要不是痛彻心扉,怎么会从镇山河里出来连见他都不敢?
“……你不过是”他没说完,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可时序却清楚。
他不过是仗着他无计可施,空口白话。
又几点腥甜滴在嘴角,染上煞气,赤水对他的侵蚀减轻了一些,这回视线也恢复了一些,还是模模糊糊,果然看到他悬在半空滴血的手腕。
“即便如此,你凡人之躯,又能撑到何时?”他收回手:“你说要陪我,凭你的本事,又能陪多久?”
指尖有了触感,僵硬地蜷缩几下,他抓住退走的衣袖不愿意撒手。
日出松涛还想看,人间也还想去。
他的心声应该被听到了。
时序嘴唇翕合,虚弱开口:“我想,带您走。”
他为自己走下来了,他就该负责。
人间盛世,朝与暮,山川河流,所有的逍遥,他从来很向往,至今还很向往,可最向往的是带他也去看。
“求您”
第89章 刀山火海吾宁往矣
“想去人间吗?”
无妄河终究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就算给他几点染着煞气的血也撑不了几刻。
时序趴在他怀里,没能汲取到热气,牙齿打颤,说有点冷。明月仪心想:他说他的心意未曾变过,那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听一听睡了这么久的人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是果真磐石无转移,还是被幻境带回的记忆触动,沉溺在了一时的感慨中自以为是。
时序听觉迟钝,啊了一声。明月仪看着他快要透明的躯壳,眸光明灭。
“想去人间,吃一口热汤饭吗?”
他打死不改口,闭口不提往日里满心俗念,诸如还没看到正月十五的灯会,想去南明巷喝羊汤,同他那个更加废物的师弟一起上北山,偷一壶好酒,在山巅烤从严华寺后山捉来的鱼,鱼烤好,喝完酒,天也大亮,再回观里上一柱香假装守了一夜香火,回房间去补觉。
换做上辈子,这些事情他会毫不吝惜讲出来,偏偏现在,哪怕前一夜梦里梦见他在他五光十色的现世享乐,醒来还要怕说出来会惹的他不快,闭口不言。
时序侧耳没听见,明月仪又问了一遍。明月仪想起晋州的雨夜,时序呢喃出来的那句“羊汤加肉”。
那才是时序本该在的地方。于是他问时序:“想去凡间吃一口热汤饭吗?”
去有活人的人间,喝一碗带着烟火气的热汤,烫一烫他在赤水上被冰的发寒的神魂。
“可以吗?”那么惬意舒适的一口热茶汤,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
明月仪看他这样,微不可察叹了一口气:“我总不会少你一口饭,若是一碗热汤都不能予你……”
“带你去人间,吃一口热汤饭吧。”
再给你看一眼烟火气,再问一次你的心里话,看你是不是果真刀山火海,吾所往矣。
时序没听出明月仪话里的自嘲,只知道这人彻底心软了,便又捡起来拿手了两辈子的蹬鼻子上脸:“说起来,界外也有好茶饭,若是有机会,我带尊上去尝一尝。”
“……好。”明月仪伸手将他带起来,“看不见就牵着本座衣袖吧,本座带着你走。”
时序站起来牵着他袖子,打了个冷颤,明月仪知道他大约是实在撑不住了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从前何曾像现在这么乖顺过?或许也有,反正也是一时伪装,夹起尾巴骗人。
锁链声消失了,风声穿过耳际,时序被他带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双脚着地
时序有心将明月仪袖子松开抓住他的手,又不太敢,怕太唐突。
真没想过他也有这么瞻前顾后的一天。
这么想着,又叹气。
脚踏实地站在了石板路上,路上有热闹的叫卖声,时序问这是哪里,明月仪说不知道。
“随意点了一个凡间,哪里不都一样?”他作势往前走,时序看不见,自发摸到明月仪袖子拽住:“尊上慢点,我看不见!”
“嗯。”明月仪漫不经心答应了一句,带着他往小巷子里走过去,时序闻见了久违的烟火气和人声喧沸,僵硬冰凉的四肢逐渐软和了一些,他也终于再次觉得自己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