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落颜儿商量道,“我可以尽可能跟你女儿转述你的意思,也可以尽量帮你劝劝她,但是这和离书要不要写,得看季大婶自己的意思,不得强求。”
“好,好,谢谢姑娘。”大娘感激涕零。
落颜儿止住:“先不用那么快谢我,我有条件的。你的女儿既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你留在这也没什么用,这和离书不管拿到与否,你都得跟我回地府投胎。”
“可李贵……”大娘担心,她走了,李贵病好会再次去赌。
落颜儿道:“这好办,若他再去赌,我剁了他的手便是。”
有始有终,落颜儿拔下那三炷香,给她的法事收了个尾,便走向了里屋。
“季大婶,可以出来了。”里面的人没响应,看来真的有听话地好好捂住了耳朵。
“季大婶?”落颜儿唤了好几遍,里面的人方才听到动静出来。
“姑娘,这鬼可是祛掉了?”
“这鬼祛不了,”落颜儿如实道,“那是你的娘亲。”
季大婶如晴天霹雳般震住:“不可能,我娘都死了二十年了。”
落颜儿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与季大婶说了一遍,季大婶一时消化不过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快要向后倒去。
落颜儿扶着她坐下:“你娘的意思呢,就是希望你能够和你相公和离,不要再管他,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你是说……”季大婶需要大口吸着气才能缓过来,“我相公这么多年的病都是她弄的?”
落颜儿颔首。
季大婶痛心疾首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连死了那么多年,都要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是在对我好,我一个人卖面,又要管家里的吃喝,又要管李贵的药钱,回到家里不仅没人跟我吃饭说话,我还得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李贵。”
“他要去赌便让他去赌啊,我年老色衰成了这样,他就算要卖我,又有谁会买,”季大婶端详着屋内,试图寻找大娘的位置,“她在这里对不对?”
季大婶对着空气道:“你要我跟他和离,和离后你要我去哪儿?我没地可去了,你是要我流离失所,还是留在这里让人指指点点?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满意,我到底要过成怎样你才会满意!”
大娘的哭声灵空诡异,响彻周围。
“你别哭了,现在再来后悔有什么用。”季大婶像孩子般赌着气,偏过脸去不再说话。
她们所坐的位置离里屋只有一墙之隔,静默少顷,落颜儿刻意放大了音量道:“你若是愿意和离,你相公的病便会慢慢好全,你娘说,凭你的手艺和智慧,到哪儿都不会饿死,总比现在要好。”
“我不离,”季大婶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我没了孩子,没了娘家,只有李贵,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到老。”
“雲……春。”里屋的人说话十分费力。
季大婶抹了抹眼睛,走了进去。
落颜儿就在门口站着,房门没关,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季大婶以为他是有什么需求,要去解他的裤子,李贵用手拦下,每说两三个字,就要停一会儿:“我的病,能好,那就,和离,你我,不用受、受苦了。”
一片真心喂了狗,季大婶彻底寒了心:“要是你的病好不了,你还跟我和离么?”
李贵没作声。
季大婶笑着笑着哭了出来,“李贵,我照顾了你二十年,是块冰做的都该化了。是我忘了,从你要卖了我那一刻起,你便不是人。”
哭声叠荡,落颜儿听着一人一鬼的哭声,还有一个病秧子的咳嗽声,渡过了一夜。
坐在地上一夜未眠的季大婶终于想通了:“和离吧,都断个干净,以后我怎么过的,你们都别管。”
季大婶是识字的,只不过是因为李贵才落到了这般贫穷的地步。她写下和离书,自己盖下手印后,拉着李贵的手按了下去:“从此,我与你李家再无任何瓜葛。”
屋内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季大婶把她能带的都带走,李贵在另一边的乞求无人理会:“迟、迟点走,等病好,我自己,不行。”
季大婶离开前,还是煮了碗面,拿了两条红薯放在李贵的身边。
落颜儿送她到村口,询问道:“大婶,你打算去哪儿?”
“先把面摊处理了,再寻个合适地方重新开一个。”季大婶望向落颜儿空落落的身旁,“麻烦姑娘跟她说一声,叫她别再管我了,管好她自己就行。”
“你看大婶自己都落了如此下场,之前答应给你寻的郎君便不寻了,大婶眼光不好,怕害了你。”
季大婶背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渐渐模糊成一个小点,无人知晓,她会停于何处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