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哪怕就这样死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了。
“姜欣然。”他又唤了一声。
“嗯?”姜欣然的脸贴着男人颈上的肌肤,暖暖的,她心里的惧怕也因此减了几分。
“其实你也没猜对。”
“奴听不明白。”
楚哲滚了滚喉头:“我并不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色彩,而是,”他顿了顿:“我其实看不到常人眼中所见的色彩。”
姜欣然蓦地从他胸前抬起头来,她的唇刚好触到他的下颌,软软的、凉凉的触感。两人均是一愣,气息交织,呼吸可闻,所幸有黑暗掩着,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沉默了片刻,姜欣然嗫嚅着:“世子……看不到哪些色彩?”
楚哲伸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将她摁回到自己怀中,“你们所说的梅染、鸦青、绯色、藕荷、竹青、黛蓝、绛紫、驼色等等颜色,我皆体会不到,从我出生那日起,我的眼睛便只能看到黑色与白色。”
他幽幽一叹:“所以,活到今日,我其实并没看到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这一点让我……很抬不起头。”
姜欣然感受着他滚动的喉头,心中诧异,却也心疼:“世子不必觉得抬不起头,这世道,个个的生活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圆满,哪怕是宫里住的皇上和娘娘们,怕是也活不出个十全十美。”
楚哲没理会她的劝慰,自顾自地诉说:“母亲擅丹青,父亲也是,他们因这共同的喜好而相爱、结合,又生下了我,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尝试让我习画,可我就是习不好,母亲技穷,有一日特意拿了个颜料盒过来,一样样地教我识颜色,她说里面装了十多种色彩,偏偏我看着只有两种,重复的黑色、白色。”
“那夫人后来知道了世子眼睛的事吗?”
“知道了,母亲当即就捂了嘴痛哭,哭得整只手都被泪水染湿了,那时父亲已偏宠柳氏,开始冷落我们母子俩,若是让他知道我还是个有缺陷的孩子,我们在府中的日子怕是就更难了,所以那一日,母亲一哭完就小声叮嘱我,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一丝口风。”
“后来呢?”
楚哲沉默了一瞬,“后来母亲过世了,便没人知道这件事了,再后来……我又告诉了你。”
“现在我也快死了,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姜欣然。”
“嗯?”
“死后的世界,或许也不如想象得那般可怕。”
“是不是也是黑白色?就像云溪苑的那个样子?”
楚哲轻轻一笑,那笑在黑暗中听来特别温柔,也特别让人安心:“你是不是不喜欢云溪苑?”
“也没有不喜欢,就是觉得太灰暗了,不过现在知道世子的世界本就是这个模样,奴也就理解了。”
“黑白两色会让我感觉安心,让我觉得不那么抬不起头来。”
姜欣然蓦地想到袖中的络子,用手指一勾,便将那络子轻轻提了起来,络子绚丽的色彩将黑暗撕破一个小小的口子,像颗星星一般在她指尖闪烁,“这是世子编的吗?”
“嗯,你若是喜欢,我再给你编一些。”
“我喜欢。”
楚哲从她颈下抽回手臂,从岩石上坐了起来,继而掏出袖间的绦线,在黑暗中飞快地打起了络子。
一条条色彩绚丽的络子在这个寒凉而漆黑的融洞里悄然诞生,似闪烁的群星,又似灵动的莹火虫。
姜欣然依偎在他身侧,把玩着那些络子,问他:“世子的眼睛是不是可以夜间视物?”
“应是比寻常人能看得更远一些,也能看到黑色里的不同层次。”
她仍是心下好奇:“向来只有女子打络子,世子怎的也会喜欢?”
楚哲又是轻轻一笑:“小时候母亲喜欢络子,我便偷偷学了,想给她打。”
两人闲话间,楚哲已将携带的所有绦线打成了络子,又将那一条条络子绕着他们所躺的那块岩石摆成一圈。
沉沉的黑暗中,那一圈络子散发出绮丽而晶莹的光芒,洁净、灿烂,让充满死亡气息的融洞也仿佛变成了一座圣殿。
两人重新在岩石上躺下,他仍如先前那般拥她入怀,气息交织,身体相贴,好似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如何了。
“世子。”
“嗯?”
“你肩上的伤还痛吗?”
“一点点。”
“早知道,我就该给你将那淤血吸出来,这样的话哪怕你死了,也可以做一只不痛的鬼。”
楚哲又笑了。
他一笑,她便能感觉到他喉头在轻轻地颤动。
“世子。”
“嗯?”
“你说我们死了,能不能一起去投胎。”
他收了收臂力,将她拥得更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