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处的两株梧桐树曾经枯叶满枝,如今却已枝繁叶茂;前厅门口的香炉里还剩半炉香灰,还是那日走得急玉儿没来得及倒掉的。
屋内的桌椅、壁毯、门帘仍如原来那般静默着,好似一张张沉默等待的脸孔,也好似一个个时间静止的利器,恍如只要它们不变,她也就从未离开。
邹伯躬着背进屋,对着姜欣然咧嘴一笑:“世子老早就交代过,不许动屋内的一针一线,这不,得知你们今夜要宿于此处,老奴只得让人草草打扫了一番,还望姑娘莫介意才是。”
姜欣然微微一笑:“邹伯客气了。”
话刚落音,两名小厮便搀着楚哲下了步辇,入得前厅。
他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你若是不喜屋内还是从前的样子,我便让人将这些摆件全都换了。”
“不不不。”姜欣然连忙摆手:“我喜欢的,不用换。”
只要她喜欢,他也便安心了。
天已经完全黑尽了,姜欣然将楚哲安顿进前厅的太师椅里,继而在院前的空地上摆上干柴,搭上烤架,又让邹伯弄了一罐火油、两斤洗净的鲜鱼过来。
当夜沉入寂静之中,侯府的怡安院里却灯火通明火光闪烁,姜欣然将鱼放在火堆上,烤得“嗞嗞”冒油香气四溢,楚哲则坐于旁边的太师里,头搁在椅背上,闪烁的火光映得他面色半明半暗,看上去五官更英挺了。
烤完一条鱼,她便将其递到他面前:“世子试试味道。”
他接过去,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她故意一惊一乍,“呀,我还没给世子挑鱼刺呢。”
他小心翼翼地嚼着发烫的鱼肉,“姜欣然,你可别小瞧我,我自己会挑刺。”
姜欣然得意一笑:“是吗,我可是记得,以前世子都不知道鱼身上有刺呢。”
“姜欣然,你在翻旧账。”
“这可不是翻旧账,这是在追忆往事。”
他斜了她一眼,故意示弱:“如今我满身是伤,你竟还要取笑我。”他裹着白色披风,一脸病容,桃花眼微垂,眼尾轻轻拉出去,妩媚深情,我见犹怜。
她果然心软了,收起话里的机锋,语气也软下来:“世子身上还痛吗?”
“痛。”其实不过外伤而已,这点痛他是能忍的,但他不想再在她面前逞强,就想讨她一点儿好。
“外头有风,要不我将世子扶到屋里去吧?”
“不,我想看着你烤鱼。”他说完再次抬起手里烤熟的鱼,轻轻咬上一口。
她关切地看了看他,蓦地发现他嘴角沾着一抹烤鱼身上的黑迹,像一撇胡须似的,一直往耳后延伸,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楚家世子,何时这般出过糗,她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你又在笑话我?”
“不是我要笑话世子,实在是……世子太好笑了。”姜欣然也顾不得烤鱼,用手指着他的嘴角,笑得弯下腰去。
相识这么久,她何时在他面前笑得如此自由而肆意过,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吧?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女子该有的样子吧?
他觉得开心,因为她开心。她笑得喘不上气来时,他也在一旁呵呵地傻笑。
邹伯见二人心绪大好,特意叮嘱后厨又备了一桌热的菜肴,且还送来了一壶果酒,“世子已几日没好好用膳了,姜姑娘也好些日子没回怡安院了,不如趁着今日高兴,多吃一些。”
楚哲用巾子擦了擦手,又擦掉了嘴角的黑迹,朝餐桌上扫了一眼:“酒就不用了吧。”
邹伯却已拿起酒壶满上了两杯:“老奴知道世子平日滴酒不沾,但自从云溪苑回侯府后,世子也常在家宴上饮上两杯果酒,今日这般高兴,饮一杯是无碍的。”
楚哲看了眼姜欣然,见她无异议,便也不推辞了,待邹伯退下,两人便就着火堆的光亮,开始享用满桌的菜肴。
虽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但天气刚刚好,不热不冷;光线也刚刚好,不亮不暗;连火堆里的干柴都刚刚好,不多不少。
两人相依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吃着。
楚哲端起酒杯问她:“能饮吗?”
姜欣然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怎么饮过,不知能不能饮。”
以前是姑母不让她沾酒,后来是没机会沾,在明德街开了铺子后,与李妈、玉儿饮过一回,但只饮了两口,并不敢尽兴地饮,所以具体能饮多少,她心里确实没底。
“那就只饮这一杯罢了。”
“世子身上有伤,能饮吗?”
“无碍。”
两人轻轻在碰了碰杯,那清脆的瓷盏碰撞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也格外悦耳。
饮完一口酒,又吃下几口菜,如此反复,一杯酒便很快下肚,姜欣然白皙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薄红,话也莫名多了起来:“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