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叨叨唠唠地说许多话,眸子是亮的,里面映着光。我就真的被这表象欺骗,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里。
梦境总归要被打破,我近乎麻木地看着,监控里的周知远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是痛到没有办法忍受,撑着床头柜开始干呕。
我一心想要他活下去,却竟然忘记,他有多怕疼。
他那么那么怕疼,那么怕疼。
我宁可疼的那个人是我。
没有我在的时候,他从来不说话,很少笑,经常伏在桌上写东西看书,沉默又安静。
周知远瘦了很多,病号服松垮垮的,大出许多,显得格外空荡。
我张开嘴,却觉得空气稀薄,让我没有办法做到呼吸。嗓子如同充血,每一下都疼的我痉挛。
“周知远,”我站在门口很久,看着他消瘦到可怖的身影,终于在几番缓冲过后,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很快转过身,眼眸也刹那间染上笑意,仿佛可以见到我,是一件如此让他愉悦的事。
“你来啦?”他站起来,把摊开在桌面上的书收起来,整齐地码在一侧,说:“怎么这么看着我,你心情不好吗?”
我摇摇头,最终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下去,只是说:“没有,就是想叫叫你。”
多叫两声,说不定脑子就会记住这种画面。
在以后的漫长日夜里,让我少一点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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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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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想要多陪陪他,或者说,是想要他多陪陪我。
他对人的情绪敏感,很快就察觉了我的反常,在我第不知道多少次假装不经意留在他身旁时,扭过头问我:“你不忙吗?”
外头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照得温柔又梦幻。他皮肤原本就白,在医院呆久了,变得更白了几分,光线投射下来的时候,甚至有几分透明,格外不真实,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所以闭口不谈,转而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看上去柔软的发,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抿了抿唇,对我碰他头的行为表示不认可,用柔软的语调说:“本来就没头发了,”
我觉得他皱着脸的样子可爱又生动,看着他低着脑袋嘟嘟囔囔:“再摸真的就成秃子了。”
我有点想笑,又感到心酸,情绪混合在一起,五味陈杂,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最后只留得喉头发酸。
在那股难过凝结成实质,被他发现之前,我及时克制住自己,逼自己露出个轻松的笑,说:“行,那你摸我,我不怕当秃子。”
他于是笑,真的站起来揉了把我的头发,力道不大,却让我僵硬了全身,愣在原地。
“周知临,”他稍稍弯下腰,看我的表情,半眯着眼笑了,说:“你头发好软。”
“是吗。”我嗓音也僵硬,干巴巴的,光是听着就无趣。但我确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能显出我的情绪。
“嗯。”他很认真地点头,唇角浮现出很小的两个梨涡,说:“我听说,性格软的人发根才软。”
我仰起头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他似乎被我看的心虚,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小声道:“不过好像不太准哈。”
我垂下眼,回忆起左手触碰他发丝的触感,在心底说,也不是不准。
至少在周知远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10.
那时候我倒是没想到,他一语成谶,没过几天就因为手术,被迫剃光了头发。
看着他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瞬间,我浑身上下每处肌肉都在颤抖。我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平生第一次从心底生出这样浓烈的恐惧,也听见愈来愈大的声音在说放弃。
别治了。
我蹲在地上,死死地咬着牙,试图用疼痛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听见我的心在说,别再治了。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吗,我知道的。我每天和医生打交道,听不同的专家和我说着他的身体状况,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可实际上我比谁都要清楚,他会死。
周知远会死,我没办法治好他。
我是在自私地逼迫他痛苦,用昂贵的药物想要延长他的寿命,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都困在医院的牢笼,痛苦地过完最后一点时光。
我总是催眠自己,骗自己是为了他好,可是我知道的,他既怕疼,也不想活。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不想活,也和我说过没有必要。
是我选择性地失聪,是我逼着他承受这一切。
“……对不起,”眼泪洇透我的手掌,沾湿双膝的布料,抖着嗓子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