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尘埃(89)

河生把脸一扭,实在不想继续对话。

他环顾四周,只有滔滔大河,水天一色,水浪变成了浅金色,蓝色逐渐褪去,远方渐渐清晰,风静纹平。林子后隐约一岸农庄,露着稀稀疏疏灰色的墙,黛色的茅草顶。

“喂,我这里是哪里?”

中年人眨眨眼睛:“你不知道?”

河生一咬牙:“不说拉倒!——我该怎么才能回到人间?”

中年人望着他,深呼吸一口气:

“孩子,我看你实在年轻,在天上流连几日,等回到人间,也该长大成人了。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那只喜鹊也许讲了个可怕的故事,但是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真的?”

“藏起羽衣,不让仙女飞翔,这当然是留住她的一种方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仙女铁了心要走,为什么还留下来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自尽?为什么不逃走?所以说,这件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何必多管闲事,棒打鸳鸯?”

“世上的话,你最好只信三分。”中年人叹口气,“另外我告诉你,真正拴住一个女人,不在于剥夺她飞翔的权利,而是要让她相信,自己已经不会飞了——你明白吗?”

中年人的语气里,是一阵难以掩盖的得意:“可以让她吃些苦头,或者是怀上孩子,或者是断掉与外界的联系。总之,让她主动死心,胜过一切棍棒刀枪。”

河生看着他阴森的样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个人的确是个变态!

中年人见他如此戒备,旋即一笑:“我只是这样一说……我会送你回到人间的。”

河生本能地攥紧了拳头:“那么,你说的这些话,我也只能信三分了。”

“等你回到人间,去蜀中找一个叫严君平的人。他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到时候,我说的是真是假,自然就知道了。”

“严,严君平?”河生懵懵懂懂,“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啊!”

“走吧。”

中年人一挥手,就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昏天黑地。万千烟雾扑入视野,身体猛的一摇,河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托起来,旋转着,下坠漂流。

多远了?多久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村口河边。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这个地方的人全变了模样。河生手忙脚乱地跑到屠户家,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周围的一切都无比陌生。

他衣衫褴褛,鞋子破烂,踉跄地行走在疑惑排斥的目光中。偶尔有孩子往他身上扔石头,河生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孩子便被父母立刻抱走。

后来乡人都说,河生是个疯子。

他格格不入地活在这里。双眼无神,念叨着一个名字,总是望着天空发呆。

他好像在寻找什么,等待什么。他一路乞讨,破衣烂衫,手里总是抓着乱糟糟的羽毛。偶尔有人同他讲话,他也总是走神,静静地迟疑。

如此十几年。河生迷顿半生,周折辗转,来到了蜀中的一个地方。

有一天,河生走到一座山,费了很大的力气。

他不再年轻了,走山路会气喘吁吁。山顶上荒草齐膝,虫鸣唧唧。夜色无边无际,如水一般浸染。而那草木之中,席地躺着一个灰衫人。

他几乎和周围融在一起,河生险些踩到他。

“喂!”河生喊道,“你是谁?你干嘛呢?”

“我?我从小时候开始就整天光看日月星辰。”灰衫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星空,“你知道吗?星河的浩瀚无边、日月的绚烂思想、星座行走的周旋变化,都对应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兴衰荣辱。”

“这么多年你就干了这个?”

“这么多年我都没参透规律啊!”灰衫人哈哈大笑。河生在他身边坐下,闭上眼睛感受夜晚的风。

“……不过要说有趣的事情,那是十几年前了。那是一个不符合规律的事情。”

灰衫人缓缓开口:

“十几年前的七夕前夜,有一客星,沿银河逆流而上,经过日月之畔,夜犯牵牛星。”

河生扭过头。他喉咙一紧,心血翻涌,浑身一震。

河生问:“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很多年无人提及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几十年,几百年?跟星河的浩瀚相比,人世变化只是沧海一粟,”

沉默片刻,灰衫人缓缓说道:

“我叫,严君平。”

(全文完)

注:本文改编自《夜航船·天文部》

原文如下:

有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见浮槎到岸,乃賷粮,乘之。至一处,见妇人织机。其夫牵牛饮水次。

问:“此是何处?”答曰:“归问严君平。”君平曰:“是日客星犯牛斗,即尔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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