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邑秋心想,怎么不给工钱?赏一些也好,瞧这箱子是多么的大!
顺着这箱子往旁一看,就瞧见了自己那两个小箱子。显得太寒碜,可是陶邑秋面无表情:礼轻情意重!
房间里,松永井秀穿着一件挺廓的军装,肩上晃着黄穗子,正在背对着他欣赏墙上一幅花鸟画。
隔着好大一张红木桌子,他瞥见了松永井秀腰间的军刀。
于是他轻声说:“先生,我是刘子平的岳父。”
人家没回话,他又加大声音:“我……我是来……与你,与您分享一些作品的。”
松永井秀此时才发现屋里进人。他很诧异地转过身:“你?分享?”
陶邑秋指着门童搬上来的箱子:“都在这里。”
“这是我的全部。”他非常笃定,“您知道的,我都了解;您不知道的,我也精通。这些东西除了我,别的地方是寻不来的。”
松永井秀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这个一身尘土的中国人,被搞得十分糊涂。日文信里,只说刘子平有一个要找活干的岳丈,可没提过还有这么一件事。
目光下移,他看见在自己武械箱旁边的两个小东西。眼珠上下一转,又盯回了陶邑秋。
他语气冷硬:“如果你欺骗,我会立刻杀了你。”
陶邑秋十分沉稳:“君子以诚相待。但我有要求,我不住那种地方。我也是聊表寸心,希望你明白。”
“先住在一楼罢。”
松永井秀坐下,抽出军刀,掏一块白手套仔细地擦。偶尔抬眼打量着那箱子的大小,猜测其中东西的具体样子。
人头?暗器?子弹?情报?
晚上就要去寺平副佐那里开会,如果这东西的确有用,那么自己说不定可以再提拔一下。
本来不想去的。他原是商人,花钱买的军衔惹人非议。更何况,一同参会者都有军功,只剩他的刀还没饮血。
陶邑秋不卑不亢地跟着门童走了。
他觉得这样很合适,并不能算作是投敌或叛国,只是文人墨客之间优雅的交换。
作为共同喜爱风雅的朋友,提供住处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古往今来,例子太多了。
虽然这个房间也不大,但向阳,通风还不错。陶邑秋怡然自得地等待着用膳的通知。
两个箱子,一个里面装着玉器、古玩,都不算大,适合携带把玩;另一个里面是金条,还有自己写的一幅字: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陶邑秋对自己的字满意极了。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如屋漏之痕,一一自然。
正在摇头晃脑地自我陶醉,突然间,房门被踹开,整个屋子连桌带椅都是一震。
只见松永井秀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周身笼罩日影,阴气森森。昂首阔步,雪亮的军刀一气抽出,骤然对准了陶邑秋的脖子:
“混蛋,你竟然欺骗大日本帝国!”
陶邑秋又惊又怕:“……骗?”
“那是什么东西!混蛋,敢用垃圾来糊弄我!”
一听自己的东西被称为垃圾,陶邑秋的神经像受到了针刺。
他这半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是读书人的表率,是受尊敬的先生,他有乱石崩云,惊涛拍岸的一手书画!他在北平住了一辈子,谁不给他好脸色?他写的东西,那是要裱好了挂起来的,怎么成了垃圾!
如今是怎么了,人不像人,鬼成了神仙,连畜生都能骑在自己的头上了?陶邑秋目眦欲裂,心里翻涌起无边的愤恨,一重重急火攻心,他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果然是弹丸之地,生出不识货的狗东西!
他猛地转过头,对着松永井秀便破口大骂:
“蕞尔小国,一双狗眼!慢侮天地,悖道逆理,反戾饰文,以为祥瑞;狐媚而图圣宝,肢箧而取神器。及缵戎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之晖,终于少阳之位!……”
松永井秀看他语速极快地叽里呱啦,更加恼怒。雪白光影一晃,终于恢复了清净。
松永井秀杀完人,感觉心胸开阔。
两个时辰前他处理完事务,兴致勃勃打开箱子,只看见一堆瓷器。
他还以为里面有什么机关,结果捅咕半天也没看见一个情报,恨不得大骂一声“八嘎”。在寺平那里被奚落得狗血淋头后,回来就杀了陶邑秋。
擦净刀上的血,松永井秀忽然想起,地上还有一个箱子。
打开,灿灿的金子使他惊讶,旁边一个卷轴映入他的眼帘。
举起“以文会友”的书法对灯看了半天,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随手扔进火堆里,同时冷笑道:
“中国人果然是虚伪狡诈,啰啰嗦嗦!——早说明白,至于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