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并列躺在路灯下,灯泡和月亮一样幽寂、淡漠,眼睛眯起来它们几乎要重叠一处。月亮像路灯的影子,路灯也像月亮的影子。她们在同一时间转过头去,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澜沧在笑,她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呼吸有些急促。罗谣把头转回去,天上的碎云变换了位置。月色幽微,挡不住身边传来的灼灼目光。
她站起来,说:“起来吧。”
沈澜沧不理她。
“快起来啦。”罗谣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对她拍手。
沈澜沧依然故我。
“快来。”罗谣把脚跨在沈澜沧两边,对她伸出手去。
沈澜沧看着她,一言不发。
“再不起来我坐你身上了。”罗谣威胁道。
“请坐。”沈澜沧终于说话了。
罗谣真的坐了下去,坐在沈澜沧的胯上。沈澜沧有些艰难地坐起来,手支在后面,和罗谣面对面。她的腿弓起来,贴在罗谣的后背上。换做平时,罗谣早就跳起来了,但此刻她像被贴了定身符。
“你的眼神怎么凶巴巴的,”罗谣的声音有点抖,她伸手摸了摸沈澜沧的脸,“像父母不给买玩具就生闷气的小孩。”
“是吗?”沈澜沧轻声笑了一下,“你见过?”
“我妹妹耍脾气就是这种眼神。”罗谣又去捏她的下巴。
罗谣今天依然穿衬衫,衬衫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她发红的脖颈。但她上午穿的不是这件蓝色的,沈澜沧想,她上午穿的是另一件白色的。
沈澜沧忽然凑近,吸吸鼻子,说:“好香。”
“我喷了香水。”
“喷在哪?”
“耳朵后面。”
沈澜沧靠过去,手臂从罗谣腰后穿过,像怀抱一个娃娃。
她身上好热好热,罗谣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体温带来的无孔不入的热量。沈澜沧在她的耳后轻轻呼吸,细小的气流刺进她的皮肤。好痒。
她心里的引线轻易被点燃了,呼吸错乱。天上的碎云一块块飘了下来,眼前雾蒙蒙一片。
“很香。”她听到沈澜沧说。她的心脏炸得四分五裂,她俯下身子,在沈澜沧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沈澜沧仰着头看她。她的眼神变了。得不到玩具的小孩突然收获一件意外礼物,变得既快乐又温柔。
罗谣狠狠咬着嘴唇,从没有人这样注视过她。她承受不住这种深情的快乐和温柔,它们用力刺穿她薄弱的防线,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激情化成毒液,使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痛。
“起来吧。”她声音颤抖。
沈澜沧盯住她不放,眼睛像一张网。
“快起来吧。” 罗谣站起来。
沈澜沧又躺回地上,一边敲着头一边喃喃自语。我不懂,她说,我不懂。
“起来吧,有人来了。”一盏灯远远地向她们移动而来。一个打着手电骑车的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好奇又担忧地看了她们一眼,停在路灯下。
“请问需要帮助吗?”他问。
“不用了,谢谢,她只是喝醉了。”罗谣挤出微笑。
“我没有。”沈澜沧说。
那个人说了句“要小心啊”就离开了。
“快起来吧,沈澜沧。”罗谣说。她已然恢复常态,带着平时那样有点戏谑的口吻。
沈澜沧看了她一会,坐起来,向她伸出手。罗谣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她们默默地走回沈澜沧的家。
沈澜沧这会看似完全清醒了,但罗谣希望她还是醉着的,最好醉得什么也记不住。
沈澜沧住的房子比较宽敞,是她找了两个月才找到的性价比很高的房子。房间很整洁,只有桌子稍微凌乱,放着许多书和纸。屋中央有一张沙发,沈澜沧一进门就躺了上去,瞪着天花板,又在思考。
“我任务完成了。”罗谣站在玄关,准备离开。
“别走。”沈澜沧说。
罗谣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开门声响起,沈澜沧跳起来,向门口跑去。
房间没有开灯,她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想不起屋里的布局。她横冲直撞,噼里啪啦撞掉架子上的东西,撞在卫生间的门上,撞在墙角上,浑身上下的骨头裂开了。
她忍着剧痛爬起来。地板像泥潭一样幽深湿滑,她慢慢下陷,泥巴盖住了她的口鼻,她猛地吸气,气管发出“嘶嘶”的声音……
沈澜沧惊醒了,身上冒着冷汗,被子潮乎乎地贴在身上。她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她的脑袋跌进了绞肉机,一直隐隐作痛。她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的,她唯一确切的记忆是昨晚喝完酒后,倒在姚岑家门口。
她打开灯,确认自己躺在谁的床上。自己的,还好。她喝了一口水,想起刚才的梦。她梦到罗谣送自己回家。但又不像梦,因为远比梦境真实、比梦境更有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