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半阴半晴,车厢的一侧迎着太阳。中午乘客很少,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经常在那个时间坐电车,大多是老年人和孩子,还有些和我们一样的人。
我一路向北,路过繁华地带,那些地方照旧拥挤不堪,从站台上涌进来许多人,坐在我的身边。我换乘了两条线,才渐渐离开东京,沿路风景如歌褪变。
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们会靠在一起,紧握着手,听车轮有规律的声响,享受这些静谧的时刻。
但你不在,我只有我自己。车厢是空的,它们在铁轨上左右摇摆。有时我能看到隔壁车厢有一个人,有时又看不到了。
越往北走天就越阴,浓云飘过水潭,好像又要下雨。阳光离去后我感到有些冷,就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看着外面的景色。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你知道,我喜欢陌生的地方,陌生总会带来惊喜和新的想法。但那一刻,陌生却让我恐惧。我害怕世界会永远陌生,它会吞下熟悉的一切,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或是一起做过的事。
我在发抖,我不骗你,我真的在发抖。我觉得我必须要下车,必须回到东京,回到能找到你影子的地方。可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富士山。
富士山的身影出现在那些密集的楼房之间,就像我们在教室里看到的那样,像海市蜃楼一般巍然矗立在远方。
那是我的幻觉吗?往北走怎么会看到富士山呢?但我不在乎了,也不想拿出手机看是否走错了路线。
富士山陪着我,无论风景和天气怎样流变,它的身影都那样清晰,我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山顶和一圈圈薄云。
我就这样坐在车厢里看它,我应该中途下车换乘,可我没有,我一路坐到终点站。车停了,像松了口气那样打开门。广播说终点站到了,我只好下车。等了几分钟,它就开走了。
我在哪里呢?我不知道如何念站名。那个地方很偏僻,有点像荒郊野岭。我的面前是一片田野,田野尽头是一排低矮的房屋。而在田野之外,富士山神圣巍峨,就和我们在河口湖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肚子疼,好像里面塞了个搅拌机。我蹲下去,吸着冷气,眼泪如珠。
当我抬头时,富士山的山顶冒出了滚滚黑烟,我脚下的站台颤抖不停。黑烟越来越浓,世界在上下颠簸。我听到“轰”的一声,火红的岩浆从山口喷发出来,宛如一束花火。
它从雪白的山顶流下,变成厚厚的地毯,地面上的一切都在其中蒸发,房屋、田野被它踏平,只留下一丝白色蒸汽。火山灰遮天蔽日,万物的灰烬在昏暗的空中飘散。而我也被它淹没,变成一块死去的焦炭。
我放声大哭,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可你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你去了哪里呢?车站的工作人员过来了,他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哽咽着告诉他,我迷路了。他问我,你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回东京,我想回东京。
他拉我起来,让我坐在椅子上,说下一趟车就是开往东京方向的,他还细心地为我写了换乘指南,生怕我再走错,蹲在地上大哭。
他走后,我再抬头望去,富士山不见了。原野平整如旧,杂然毗连开去,绿油油的植物长势喜人。
我一个人坐在站台上,你独自旅行时是否也是如此?在一个个不知名的车站,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列车?
下一趟车十分钟后才来,我按工作人员写的那样,回到了东京。
到东京已是晚上,我熟悉的霓虹、高楼和夜景又一一回来了。但有什么区别呢?城市再繁华再热闹,也依然长满孤独的疮,无言地流着脓水。
东京好大啊,东京好大啊可我只有一个人。你已经不在我身边,城市也因此空空如也,充满我寂寞的回声。
我坐在夜晚的电车里,周围站满了下班的人,他们忙碌了一天,不像我,什么事都没做。我疲惫、空虚,枯木一根。
下车后,我去了丸子家,那天奶奶在家,她让我进去。她问我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我告诉她因为你走了。她说,但你们还是好朋友。不,我们不是朋友,对吗?我们没办法只做朋友。
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她笑着说,没关系,时间会冲淡一切。不,我不想要时间冲淡一切,我想把它们都留住。我很贪心,我很不知足,我没资格潇洒。
从丸子家出来后,我去了你家,整栋楼没几盏亮灯,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一遍遍按下门铃,我甚至听到它在你的房间鸣叫。后来我又去了好多地方,什么酒吧、商店街、市中心,继续黑夜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