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澜沧,对着每个飞过头顶的飞机招手,像个傻子。路人也往天上看,那里有什么呢?除了一架指甲盖大小的飞机和一朵白云,什么也没有啊。
时间有些晚了,几趟飞机过去,就是明暗交接的魔术时刻。她害怕夜晚的来临,害怕不得不面对的悲伤。
她钻进书店打发时间,从第一个分类看到最后一个分类,都是不认识的书名,不了解的作者,他们在写什么呢?
她跑遍了四层楼,待到打烊,一本书都没记住。从书店出来时暮色已昏,店铺的招牌亮起,夜生活拉开帷幕。她恐慌地想找人作伴,但又能找谁?
她回家骑上车,去了丸子家。丸子家黑着灯,奶奶不在,只有丸子在门口的小屋里迎接她。她坐在房檐下的狗窝里抱着丸子,它热情地舔她的手。
晚风一阵阵地吹,刚晴了两日的天,又要变脸。树木的气味比上次她们坐在这里时更加浓郁,但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点秋日的气息。
她的手臂紧紧地箍着丸子,它厚实的毛扫得她身上发痒。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赶忙放开丸子,掏出来看。
来电显示罗谣。她呆呆地瞪着屏幕,好像不认识那两个字了。
罗谣想,沈澜沧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她是不是在睡觉?是不是喝酒?是不是在一个很吵的地方?是不是弄丢了手机?
三个小时的飞行比三年还久,罗谣一直看着窗外。天色由浅变深,光芒万丈的落日后他们就进入了无垠的冰蓝色世界。她很困,却不能睡觉,害怕一闭眼睛就想起沈澜沧。
她硬挺着挨过三小时,下飞机后还要转机才能回到家。她耐着性子出海关、取行李、重新托运、换登机牌、安检。走完繁琐的流程,她已经疲惫不堪,她慌忙地拨通沈澜沧的电话,渴望听到她的声音。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她想。她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心变成一个飞镖盘,扎满细密的小孔。
电话接通了,她们有很久都没说话,只听到一阵抽泣。
“澜沧……”罗谣终于开口。
沈澜沧做了个深呼吸,问:“你到了?”
罗谣背靠着登机口旁边的玻璃,说:“在转机。”
“嗯……”沈澜沧有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在哪呢?回家了吗?”罗谣问。
“没有,我在……我在丸子的狗窝里。”沈澜沧笑了一下。
罗谣也笑了,说:“替我跟丸子问好。”
“它在想你呢。”
“你怎么知道?”
“我强迫的。”
“你为什么强迫它?”
“因为它得陪我做一样的事。”
罗谣嗤嗤地笑,问:“东京还是那样吗?”
“不一样了,东京……东京……东京塌了。”
“是吗?那你躲在哪里?”
“我无处可逃。”
她们沉默了一会,罗谣说:“我也很想你。”
沈澜沧弓起腿,丸子舔掉她脸上的泪。
“可以不要忘记我吗?”她问。
罗谣的飞机已经来了,她眼看它从跑道拐出来,停在登机口外,没多久一队人就从上面下来。
“我永远记得你。”她说。
沈澜沧吸了吸堵塞的鼻子,丸子安静下来,趴在她腿上睡觉,像一块厚厚的毯子。她说:“罗谣,希望你快乐。”
罗谣突然地哭出来,她捂着脸蹲在玻璃旁边,小声呜咽。广播已经在提醒乘客登机,人们聚起来,在她身边排成长队。她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叫着澜沧的名字。
“罗谣,坚强点,坚强才能快乐。”沈澜沧捂着眼睛,眼泪沾湿了整个手掌。这句话也是她说给自己的。队伍在罗谣身边移动,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向队尾。
她握紧手机,说:“澜沧,我……”一个我字她说了好久。
“快去登机吧,”沈澜沧说,“别耽误了。”
罗谣又从队伍里出来了,她望着外面,那里是一片灯,灯光勾勒出远处的跑道,她会从那里离开,真正地离开。
未来会有千千万万条跑道等着她离开。她平静下来,眼泪只是机械地流出来,从下巴上滴落。
“澜沧,我爱你。”她不能再说了,她掐断电话,站进队伍,一步一步走进了飞机。
飞机又飞了一小时零十分钟,她木头一样坐着,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人都看不到。她是瞎子、聋子、哑巴、没有大脑的人,一个玻璃罩罩住她,闷得她窒息。
直到飞机咣当一声落地,她人往前栽,撞碎了玻璃罩,周围细碎的乡音、发动机的轰隆声和空姐的播报才如潮翻涌,它们都在向她宣告,欢迎回到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