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只能不停调整呼吸,保持笑容的弧度,再不时附和下,帮武之俣斟酒。
武之俣去年胃溃疡进过一次急诊,今年喝酒就有所节制。他吆喝韩思农快喝,韩思农却握着酒杯,迟迟不往嘴边送。
“师兄——”韩思农忽然变换了语气,神情貌似也有些黯然。
武之俣不由一颤。
韩思农盯着他,徐徐道:“你还记得冯教授讲过吗——做企业啊,不仅是追求利益,还要把企业做长、做大、做好,做出价值。价值,才是真正健康的现代企业的目标。”
武之俣有些疑惑,不明白他忽然提这茬干嘛。
韩思农继续,“就像我们吧,虽然现在是在生产车灯,可就不能仅仅看这车灯结实不结实、漂亮不漂亮,这不算完事。
我们要放眼到更前沿,不仅要满足市场的变化,甚至是不断创新,可以改变市场的风向。公司进步的动力不能光靠利润,利润只是很短暂的目标……”
“我有时候啊,会琢磨,为什么我们干不过日本人。日本人在做什么”
“不仅仅是精工,是高质量。他们还在做价值,让整个市场都充满他们的价值,按照他们的来,他们因为做好了价值而成规模,成资本,所以永远都会比我们超前!我们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除去开会外,武之俣在私下,几乎见不到韩思农能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他观察他的脸色,不像是喝醉了。
“思农……”武之俣有些犹疑,“你没事吧。”
“我没事。”韩思农飞快地回答。
“你跟我说得这些其实我也明白,但你要知道,没有钱,赚不到钱,我们就考虑不了那么——”
韩思农打断他,“师兄,99年,你去香港找我,你在太平山顶说了什么,啊?你还记得吗?”
武之俣有些懵,试图在记忆中搜寻答案。太模糊了,他真得快忘了。
“你当时喊完话,转身对我说,你不贪心,这辈子能成千万富翁就满足了!”韩思农眼圈有稍许泛红,“你现在不是早达到这个目标了吗……”
韩思农顿住,问不下去。没问出口的,实际是——“这样还不够吗?!你还在贪心什么?!”
怎么会够呢?
他自己不也是害怕权利、利益被夺走,一门心思要在耀敏站住脚吗?
他在气什么?仅仅只是武之俣的贪婪吗?
不,还有自己,他自己也并无不同。
武之俣怔然地看他。
两人面对面,同时陷入沉默。
隔了不知多久,武之俣开口,喊了声韩思农的名字。
韩思农起身,对着他笑了笑,“对不起啊,师兄,喝得有点高,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想回去了。”
电梯上行的时候,手机短信叮了一下,来自韩思农不怎么用的一支特殊手机。
他打开收件箱,唯一的一条短信。
他不忍卒读,好像要揭示命运一般。
内容其实只有四个字:已发邮箱。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机械地打开电脑,登上邮箱,查阅起邮件。
他很花了些时间来看邮件。这是他活到现在为止,最漫长的一个半小时。
看完后,他整个人瘫痪似地往后仰,脊背贴着椅子,微不可查地下滑。
午后阳光依然灿烂,透过玻璃照耀了他整间办公室。
办公桌上,有电脑、文具、还有成堆成堆阅读不完的文件。
在这么多冗杂的事物之中,立着几副相框。他并不是个喜欢搜集回忆的人。
可当初武之俣建议他,这样摆,会显得有人情味点儿。当管理层的,太严肃不好,顺带充门面。
全家福,毕业照,大学音乐社团的集体照,香港事务所门前的入职照……零零总总好像也摆了不少。
他直起身来,整个人就陷进逆光中。他缓缓伸出手,将其中一副相框,面朝下,轻轻扣倒。
那上面,是他和武之俣在太平山顶的合照。
武之俣笑得有些犯蠢,他自己呢,面上也浮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他决定向证监会写一封匿名举报信。
事业线搞起来!
第22章 chapter 20
这几周,韩思农都会很早到达公司。大概除了清早的保洁外,就没人比他到的更早。
他坐下来,先是检查电子邮箱,再去小戴的工位上,检查那些未被拆封的往来信函。
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无法形容当下的心情,按照常理,应该觉得落空,可他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员工们陆陆续续来上班,看见他又是第一个到,不免在心里嘀咕,这是怎么了,要变天了吗。
小戴更是整日惶惶,以为韩思农忙于上市,压力太大,焦虑过头。她也受到影响,跟着神经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