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记得这些。
厉永奎忽然不说话了,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韩思农也奇怪地看了厉永奎一会儿。然后仰头,一口闷完香槟。酒喝完了,他瞟了眼墙上的时钟,看起来准备离开。
“韩思农。”厉永奎叫住他。
韩思农转过身,等厉永奎把欲言又止,憋回喉咙里的话,说出来。等了很久,厉永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韩思农皱皱眉头,似乎是不耐烦,不想等了。
“如果有人像刚刚那样问我,千禧年的愿景是什么……”厉永奎在韩思农准备第二次转身之前,终于开口,“我想我回答不了,但我会问。”
“千禧年来了,韩思农,你要不要学着接受一下我?”
第16章 chapter 14
1999年12月20号,澳门回归。
厉永奎在街边的酒吧看直播。他喝了些酒,心情激昂,带着薄醉给韩思农打电话。
澳门回归了,他拔高嗓子,对着话筒傻乎乎喊,你有没有看电视啊韩思农。
韩思农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反复在问,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太吵了。
说话间,厉永奎被人突然从背后撞了一下,手不稳,手机就啪嗒掉地上了。又有个混蛋从斜刺里杀过来,没长眼,直接踩上了手机。
电视上放到了交接仪式,然后响起国歌。在紫荆花旗和国旗的缓缓上升中,厉永奎拨开人群,捡起手机,发现屏幕碎了。转身去找肇事者,影儿都没了。
机身还是热的,手机屏幕在他掌心里四分五裂地沮丧着,真他妈绝望。厉永奎活到现在,都没这么绝望过。
人生中最不幸的一天,他记住了,12月20号,1999年……
——他再也回不去的99年。
他花了一周才修好手机。
一周后,韩思农要离开香港了。
厉永奎很清醒,在电话里多次确认,然后问对方,具体离开的日子。
韩思农说,不用来送,有机会会回来的。
厉永奎想,也许是他不想说吧。以防自己又像跟屁虫一样,贱嗖嗖跟过去。
挂了电话,同事来叫厉永奎开周一复盘会。
开会途中,厉永奎一直在走神。轮到他汇报案件工作时,照着念,都念错了最简单的数字。
他很少出错,律所主任不想随意发怒,只是皱着眉,十分严肃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下不为例。
厉永奎感到羞愧,连忙道歉鞠躬,对着会议室一干人等,说了好几声抱歉。
下班后,他没有去商超买打折菜。一反常态,去了歌武街吃九记牛腩。
点单时,他犹豫了一下,问服务员,咖喱上汤牛腩粗面,是不是只有这里吃得到。
服务员微笑,略带自豪地告诉他,要想吃到正宗的九记咖喱牛腩,那就只有这了。
厉永奎点点头,点了一碗面,还多加了份牛腩。
面盛上来,厉永奎赶紧喝了一大口汤。舌头不出意料被烫了下。好疼,疼得他直往喉咙里灌凉水。
韩思农以前老是笑话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了,韩思农往后只怕是没口福了。他那么喜欢吃这家店的咖喱牛腩,以后吃不到的话,会不会想呢?
厉永奎嗦了一大口面,心里暗骂,贱不贱,想有的没的干嘛。他又吃了块牛腩,尝试截住胡思乱想。
晚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起身去找手机,翻开通讯录,点进韩思农的名字,迟疑了一会儿。
他握着手机,什么都没干,一握就是半个小时。屏幕的光熄灭,就被他点亮,反反复复,摁得大拇指发酸。
韩思农迟早要离开香港,不是已经向他厉永奎打过预防针了吗?
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会缓不过劲儿来。
翌日,他向律所请假,然后直接杀到韩思农的住处。敲了半天门,一直没人来应门。
对面邻居探头出来,骂骂咧咧,警告他,再这么敲下去,要叫警察了。
厉永奎没有精力争论,只是沮丧无比。
韩思农走得不声不响,就像他曾经那般果断:扼掉大学时代,没有余地。
韩思农只不过再复制了一遍相似的结局。
他感到不安,下意识摸了摸手腕,蓦地一惊:手腕居然是空的,劳力士不翼而飞。
他冲进电梯,狂摁下行键,额头直冒冷汗。
冷静,冷静。他暗示自己,肯定是放在家里,忘记戴了。
胆战心惊地回到家,厉永奎开始翻箱倒柜。他一边找一边竭力回忆,自己究竟把表放哪儿了。
他一直都小心翼翼,注意佩戴。洗手、洗澡、睡觉时均会摘下,就是害怕沾水潮湿,或睡沉了不小心压到表身,从而导致机械表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