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
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对话。
然后,他被一阵蛮横无理的敲击声吵醒。他惺忪地睁眼,发现是管教在敲拘室的铁栏杆。敲完后,管教就走了。后半夜,韩思农几乎失眠,熬到天光。
他被传唤讯问过后,武之俣在异地同时被传讯,两人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已被刑事拘留,中途律师来看守所查看案情,告诉他,案件转机很大,证据链不足,不需要过多担心,肯定能无罪释放。
律师告诉他,严英揍了厉永奎一拳后……随即卸下姿态,去向厉永奎赔罪,毕竟,一码事归一码事。厉永奎放弃起诉严英。
当时的场景:厉永奎没有故意刁难严英,只问,韩思农到底在想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严英一愣,但厉永奎没有给他回答的余地。厉永奎很快恢复冷傲常态,停止了这场交谈,大概是不想再深入下去。
“你有什么不适应的吗?”律师问。
韩思农笑了笑,换了个姿势,手铐相碰,发出一阵脆脆声响,“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帮我向严英带句话:你睡过水泥台子,我也睡过了,算是真正同甘共苦了。这点挫折真不算什么。”
快要结束探视,韩思农再三交待,麻烦严英多费点心,照顾好韩炜。
韩思农起身。
律师盯着他与周遭简直格格不入的背影,消失在严防死守的铁门后。
律师回去后,将韩思农的话如实转告严英,严英鼻头一酸,“说什么傻话啊,这是没必要受的罪。”
韩思农觉得真没什么好担忧的。
他后来向严英和盘托出,自己准备引入国资南湾集团来接手岐山的烂摊子。
严英明白他大概率只是不希望厉永奎这类野蛮投资家得逞,于是不得已走到这一步。
严英并不因为他这种富余的态度而安心,依然忧心忡忡。尽管目前在努力压着外界消息,但走漏风声是迟早的事,已经能预见腥风血雨的到来了。
严英突然想起厉永奎曾问的「你知道韩思农在做什么吗」。
韩思农擅长于指挥、排兵布阵、隐藏情绪,任谁在他身边,脑子都像不够使似的,只能仰视一个上位者的权威。
理智的韩思农,不应该如此大意,即使他明白,韩思农有不愿与外人道的打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南湾捡漏,竟成为最大赢家。其实换个思维理解,岐山本就是红顶企业,最后交给国资,也算是一种另类回归吧。
大多数涉嫌犯事的人,知道自己不用被拘捕,要出去的前夜,根本睡不着,大抵是因为兴奋。
韩思农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他又梦到了那间院子,豁亮宽广,枣树上的果实已经成熟,硕果累累,树枝不堪重负,好像下一刻就要折断。
这回,他看见了年轻的苏素,指挥家里的工人,持着杆子梆枣。枣子像雨滴坠落,滚在地上。他好像听见了孩童的声音,在追着散落一地的枣子咯咯笑。
他是在上午接近十一时脱下的蓝背心,清点完自己的物品无误后,终于能重返文明社会。
走出看守所,他看见了预料中会来接自己的严英。但另一个人,确实在意料之外。
严英见韩思农神情古怪,连忙撇清关系,“我不知道他会来。”
韩思农也不恼,很淡漠地点了点头。
“来接我?”韩思农问厉永奎。
厉永奎板着脸,“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你,我们最好聊一聊。”
“非要今天?”严英忍不住插话。
韩思农朝严英使了个眼色,转向厉永奎,“如果我跟你都说清楚了,你会不再追究吗?”
厉永奎瞪眼,露出不爽的神色,但过了半分钟后,他嘴角往下撇了撇,说「好」。显然,是经历了一番狠狠的思想斗争。
韩思农不顾严英反对,坐上了厉永奎的车。他告诉严英,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会第一时间跟他联络。
回的厉永奎公寓。
韩思农嫌弃自己臭,坚持要先去洗澡。
厉永奎也的确不太适应韩思农这副腌臜样子,没有反对。
拧开水龙头,还没给自己打上泡沫,韩思农低头,发现脚下是带着浅褐色的污水。
十多天来都没正儿八经洗漱过,可不得是这样。他打上沐浴露,脚掌抵住脚掌,搓起来,手上也不停,搓着前胸后背。他是自愿把自己关进那样一个地儿,就像得到了一次真正的审判。
韩思农洗完澡出来,厉永奎的眼神就将他牢牢锁住了。
“你自掏腰包,把那笔钱填上了?”韩思农垂下眼皮,擦着头发问。
“是的,6500万,不算什么大数目……”厉永奎双臂交叉在胸前,“所以我更加想不通,你怎么会随便露这种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