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岛碰见了徐行。”厉永奎没有任何缓冲地说。
韩思农依然很平静,脸上连点儿错愕都没有。
“是吗?”他问。
“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厉永奎觉得无比诡异,面对对方的淡定,自己竟没有底气了起来。
“没有。”韩思农说。
厉永奎对这个回答不意外。
“不好意思——”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峙」氛围。
他俩不约而同,抬起头,盯着服务员利落地上菜。
厉永奎肩膀往上耸了耸,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先吃吧,好饿。”
韩思农不言语,从筷套里抽出筷子,仔细擦了擦,递给厉永奎。厉永奎接过来,心绪复杂。
他早就该明白的道理——想要同韩思农安安稳稳相处,就要学着去忽视那些「不讲逻辑」「不合理」「残酷」。
韩思农只肯接受他单纯的顺从,不需要他的「太过聪明」。
他趔趄地在他身后跟了二十多年,奉出过那么多次真心,被践踏了还要执迷不悟地贴上去。
如果再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前尘旧事,弄僵当下的良好氛围,实在不值得。
厉永奎在心底盘算完,正准备向对方再次投诚,韩思农却先开了口。
“他是烂赌鬼……”韩思农正在擦拭自己的筷子,头也不抬说,“这种人,没救的。”
吃完饭,也许是为了弥补某种亏欠,韩思农没有急着要回家。两人反而散了会儿步,算作消食。
两人正并行走,夏夜晚风,带来湿腻的气流,飞虫在橘黄的光柱中盘旋。
再过一条街道,即将是分别之地,厉永奎鼓起勇气问:“不回家,可以吗?”
韩思农低头看了眼腕表,噙着笑问:“还想去哪儿?”
“去我那儿。”厉永奎攥着拳头,掌心沁了一层汗。
韩思农微诧,可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现在做不了……你会失望的。”
厉永奎口干舌燥,可张开的每一处毛孔,又在不停沁出汗,不停紧张收缩。像有一半皮囊浸在蒸汽中。
“我不是想跟你做那档子事……”厉永奎边摇头边解释,“我只是想跟你……能多待待,哪怕只多一分钟也是好的。”
韩思农不作声,垂下头。
“可以吗?”厉永奎几乎是在恳求了。
他母亲贡献给他的偏执血脉,在此刻,又在他体内奔流。
他听见韩思农叹息了一声,而后说:“可以。”
简直是天籁。
“真的吗?”厉永奎需要再确定一遍。
韩思农转过头,盯着他,“真的。你出差这么久,很辛苦吧。我们也的确很久没待在一起了。”
这就对了。厉永奎闭了闭眼,将满足的笑意压下去。
徐行是烂赌鬼。他也无异,他赌得更大,不是用台面上的实质筹码。他在赌韩思农对他的看重,对他的感情。
他决定用一盘盘不起眼的赌局,慢慢蚕食,最终坐上韩思农真正的赌桌,赢或输都无妨。他必须占有一位。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回到了厉永奎家。
厉永奎的公寓买在市中心,大平层,对着江滩,有一整面落地窗,可以看见漂亮的夜景。
今夜的星星和月亮,同时出动,挂在天空,事不关己地窥视人类的贪嗔痴。
中央空调吹出冷气,室内没过多久就凉爽了下来。
“要不要先去洗澡?”厉永奎问。
韩思农没有反对。两人轮流洗了澡,换上睡衣,韩思农洗了头,发尾还湿漉漉的。水珠沾湿塔夫绸面料,在肩膀上洇开。
“吹头吗?”厉永奎问韩思农。
韩思农摇摇头,“自然干吧。”
“这样不好……”厉永奎目光露出担忧,“还是吹一下吧,要不然湿气太重。”
“那你帮我吹?”韩思农开玩笑。
厉永奎一怔,默了片刻。心虚的沉默。
“行。”隔了半晌,厉永奎回。
厉永奎从浴室拿出吹风机,指挥韩思农坐好,开始帮他吹头发。韩思农乖乖坐着,神态尤为放松。
厉永奎一手掌着吹风机,一手揉着韩思农茂密的黑发。吹风机烈烈作响,热流在掌心和发丝间萦绕。
韩思农似乎很惬意,上半身微微后仰,眼睛却没休息,边刷手机边问:“我有白头发吗?”
“什么?”吹风机太吵了,厉永奎只好摁停,倾了倾身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韩思农恰好扭过头来,鼻尖不小心蹭过厉永奎的侧脸,俩人均是一愣,额头不自觉抵在了一起,呼吸瞬间暧昧。
韩思农声音也像柔哑了不少,“我有白头发吗?”
好巧不巧,厉永奎的「没」字刚卡在齿间,韩思农的微信语音,煞风景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