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低头阴阴地盯着她发虚的眼神,他自己也说不清,似乎她惊慌万状的样子总能取悦到他,他继续问她,“既然你无心,那便是那个中人倾心你了?”
伍枝惊恐地摇了摇头,“不是!”
“总归么,那琴不是你主动开口问他要了,便是他主动买了带进来讨好你。既然你不倾心他——”
“是奴才先开口问他要的,是奴才,都是奴才的错——”伍枝急忙开口为春山分辨,这事情绝不能攀扯到春山头上,都是她那时候着了魔,一心要买琴。不能让春山陷进去,他如今已不在司礼监了,要是再低一步……德连,还有德连,她最不能对不起德连。
圣上似是在等她进一步动作,这殿上有数个伺候的中人和宫女,伍枝顾不上什么,她在心里凄惶地自嘲一声,人已在泥潭里,再不体面的事都做过了,这样根本算不得什么。
随即在圣上看好戏一般的暧昧神情中,伍枝脸上切成献媚逢迎的笑,两眼也投出赤诚的柔情,“圣上,是奴才求那中人买琴带进来,奴才自进宫攒下的银钱,都用在这一桩上头了。奴才——不,臣妾,是臣妾倾慕您,早年听说皇后娘娘善琴,便想以此技博您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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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伍枝提及皇后善琴,圣上脸上有短暂的失神,但只有万分之一瞬,他旋即恢复如常,往上踱了两步,侧着脸问她,“想不到,这竟也是为了朕?”他语气中充满了质疑和嘲弄,嗤笑道,“既是要以此技博朕的青眼,怎么朕不问起,你还偷藏着呢?”
伍枝心中已经想好对策,她从圣上的话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松弛,有机可乘。伍枝说:“圣上再未召过臣妾,想是国事繁忙,还在年里,都是大日子,臣妾不敢为一己私情耽误天下人的君主。”
圣上不作声,审视着看她。
伍枝又说:“圣上,容臣妾弹一曲。”
圣上想起伍枝除夕夜在和均馆说的漂亮话,对上她坚定灵动的眸子,先前在这弹琴的乐伎还在外头侯着,他抬了手,“吕苹,拿把琴来。”
吕苹从柱子边上走过来应道:“是。”
不多时,吕苹再走进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张琴。圣上略一抬下巴,他便会意,把琴搁在伍枝面前。
“伍淑女。”吕苹像对任何一个贵人娘娘那般对她,边上有人拿过来矮座。
“谢吕公公。”
圣上退了两步,坐回椅子上,他伸手敲了敲桌案,示意伍枝开始。
这琴是宫中乐伎的宝贝,惯常给圣上弹乐的,它只静静地摆着,便散出木头的清香。伍枝捻了一根弦,琴音清冽,她抬头看了一眼圣上,复又低头,指端再覆上去,便换了一个人。
她的话不全是假,最初她是想要攀上圣上的,做贵人娘娘,她又不完全蠢笨,貌美的宫女都在宫里的各个角落做粗活,要另有一样所长才有望入圣上的眼。娘亲恰好教过她弹琴,只这一首《双江叹》,她对它寄以众望。
再熟悉不过的谱调,闭上眼能在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况且前些日子又真正地练过,遂心应手,流动自如。
圣上原本对她的琴技没有期待,他把这当作一场好戏的开端,以为能在她身上再度复现那个晚上令他畅快的神态和表现,可随着她手下的节奏,他的视线渐渐聚集、投在她身上。
他爱风雅,对于政务之外的事都颇有兴趣,李缚湘居高位但风流自我,一朝致仕,随心所欲,留下了《双江叹》的名曲,只可惜传到本朝,乱声再往后的部分便失传了。圣上以为她要停住,已经从案桌后站起身,但她的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第一回 听后面的部分。很难描述,究竟是旷古遥远的谱调自身的魅力,还是她的指尖操纵琴弦的能力,他闭上双眼,任这高梁的宽敞书房里掀起滔天巨浪,沉沉地拍击四面的墙壁。他感到战栗,但隐藏其声中还有一丝从容和安心。
伍枝弹到最末,在对首看见了宋明勰,他苍白的脸上挂着脆弱的笑,正温柔地看着他。但随着曲调在指尖地流逝,他的身影逐渐淡化成一缕灰蒙蒙的烟,透出书房的陈设,继而消失不见。
眼前复又出现圣上粗鄙的脸。
她停下手,忍住恶心。
圣上也随着琴音静默走了出来,他看伍枝的神情多了一分从前没有的惊喜,“后小半段,你是跟谁学的?”
“进宫之前,跟娘学来的。”
“她是何人?”
“……女校书。”
“她人呢?”
“死了。”
圣上止住他的关心,“吕苹,伺候笔墨。”他迫不及待地拾了笔,要把每一个音都记下来,宫里不少乐师都续写过,但是都没有她弹的这段与原曲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