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连背过身,面朝着墙。
春山知道她是为哪般,也自认是自己有心和她捉趣,放下碗,从她身后绕过去,硬把人转过来,轻笑:“莲儿,别恼我。”
德连不理他的话茬,自顾自地掏出伍枝给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地装了一包的大樱桃,红滴滴的光色。
德连一连吃了几颗,新鲜送到宫里来的,不光颜色好,吃起来毫无涩口的味道,伍枝那丫头胆子还是大,也难为她还记挂着。
春山见都没见过,瞧着新奇,感受他探究的目光,德连心底决定暂时大人有大量,先不计较刚刚被捉弄的事情,从荷包里拈了一颗硕大的红樱桃,递给春山:“你尝尝。”
春山学着她的样子,一把塞进嘴里,牙关发力,轻轻地把一截绿枝子拽掉,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尽嚼了才咽下去。
“好吃吗?”
春山点点头,德连直接从荷包里倒了大半在他手上。他们两个人靠在墙边,围出一圈小地方,院子里的其他人也看不出这里竟有两个大胆的奴才在偷吃专属平章宫的赏赐。
“这果子叫什么?”
“樱桃。”
“稀罕物了。”春山似乎曾听别人说起过,说这种果树难成活,因此产量少,不心疼银子的达官贵人才能吃得起,来之不易,春山舍不得,把手里剩的又塞回荷包,“先收着。”
德连有些诧异,刚刚还兴致勃勃地,“怎么不吃了?”
春山摇摇头,强硬地把荷包的口封紧。
可是春山明明觉得樱桃是好吃的,德连狐疑地看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你不会是省给我吃吧?”
面前的人不言语,德连忍不住发笑,也学着他强硬的样子,把手里的樱桃往他口里送,还哄着他,“继续尝尝嘛。”
她的手举得很高,春山怕被人看见,躲闪两次就从了她,乖巧地一颗一颗吃她喂过来的樱桃。
有一颗又酸又涩,春山的眉头都抑制不住地飞了起来,德连问:“不甜吗?”她目光炯炯,满是真诚的不解。
“甜。”指尖也绕着甜意。
填饱肚子,继续开始新的等待。各种征兆都在表明,之前传闻的“疫病”似乎是虚惊一场,煎熬的心都放松下来,言语也多了,这个说说,那个聊聊。
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瞥向春山和德连。
春山对这些目光保持着一种犀利的敏感,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探究,而德连即将被冒犯——
他们正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对他衣袍之下的下半身的调侃,也同时耻笑一个少女居然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一个无根的卑贱之人身上。
人言可畏,他害怕那些话,根源是他害怕他们把德连说得像泥土一般低贱。
春山默默地抗争,他们并排坐在地上,他把脸转向无人的那边,呆呆看着天空,两腿也朝那边伸张,他还企图用毫厘继毫厘的努力,让自己离她远上几分。
德连读懂了春山的聪明,但她愿意保持一种钝感,在宫墙之下,德连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保持这样的钝感。
“春山。”
德连在叫他,春山无法不应,他转过脸看向她。
不期而来地,德连拉住他的手,在许多暗中投来的隐蔽视线中,她精准而不是无意、坚定而不是巧合地拉住他的手。
春山感受到她的温度,一点一点融化他,把他微微握紧的拳头融化成舒张接纳的样子,他摊开掌心,任由德连的手灵巧地嵌入。
“你怕吗?”
春山摇摇头,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才是高攀的尘土。
“你呢,莲儿,你不怕他们吗?”
德连坚定地摇摇头:“不管他们说什么。”
这话变成了一句许诺,起承的誓言,剖白的心意,和初见时少女粲然的笑容一样,都是无法作假的东西。
她说得那么轻,沉沉击中他的耳鼓。
春山忍住弹泪的冲动:“好。”
至此,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心怀叵测的谈论再也不能带来伤害,在宫墙内,他们达成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下午的时候,老太医又来了,这回,他还是背着手,但整个人有精神多了,脸上也带了几分笑,自己站在边上看着,让跟着一道来的小学徒又检查了一遍袖子之下掩盖的小臂。
仍旧是一切正常,老太医抽出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摸了摸长长的胡髯,跟守门的人交待什么话,守门的人垂眼拱手,几乎是立刻,他们转身对着院子里的人说:“这不是疫病,可以回去了。”
“多谢大人。”院中跪倒了一片,一直在等好消息,终于等到尘埃落定。
回去了之后,众人才听说这“疫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最初起了红疹子的都是无意接触了苾刍树的茎须,前两日天好,苾刍树掉须,跟风吹得到处都是,个人体质不同,有的就容易泛红起疹子,严重的要晕过去,还会起烧,但是老太医用方子煮汤药,熏久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