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连目光回到手里的花生上,把花生从粘泥的根茎上拽下,放到面前的大竹筐里。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把大竹筐装满,再把它们剥成一粒粒的花生米,或被拉走榨成油,或磨成碎添香。
德连没吭声。
伍枝偷偷取了一粒生的花生米,飞快塞进嘴里,有点发苦,免不了沾着土腥,她还是嚼了嚼吞下去。
荭嬷嬷因太医那句“菜式很合娘娘的体质”,新得了淑妃娘娘的青睐,往平章宫的差事也多了起来。
“你、你、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被点到名的德连和伍枝并几个宫女跟着到厨房里头,案桌上已经摆满了切洗好的瓜果,一盅一样,都是这个时节极难得的。
“都捧好了,这是淑妃娘娘怀喜,圣上特意赏的,跑坏采买司几匹良马,掂量你们的命有没有这个精贵!”
“是。”几个宫女皆垂首服从。
荭嬷嬷教导一番便领着人往平章宫走了,本是尚食局的普通嬷嬷,因得了宠妃的眼,从前没经过这种荣宠,难免得意些,带着人走路的步子都有些横态。
到了平章宫,伺候淑妃娘娘的宫女们接下瓜果,荭嬷嬷跟着进去回话,德连这几个人便站在门外候着。
伍枝大着胆子微微抬头,从打帘子的那一瞬间往屋里看。
屋里层层叠叠的珠玉串的帘幕垂着,遮挡住视线,只在那一瞬,伍枝闻到了一股淡淡沉沉的香气。
“都说淑妃娘娘天仙一样的人,真想见见。”
德连低声笑到:“我见过。”
淑妃娘娘怀了身子,更不愿费神,并没有等太久,荭嬷嬷便从里面出来,面上还是喜洋洋的,领着人原路回去。
只是半道上遇见贤妃娘娘。
荭嬷嬷面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遭了斥责。
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怒目圆睁,指着荭嬷嬷道:“好大胆的婆子,贤妃娘娘你也敢冲撞!”
这话实在没道理,没一点征兆地便泼了一盆脏水过来,饶是荭嬷嬷也傻了一瞬。
大宫女立马朝着荭嬷嬷脸上一劈,一声清脆的巴掌音落下。
荭嬷嬷和德连这些宫女们都吓得立马跪下,“娘娘恕罪!”
荭嬷嬷脸痛,但却不敢伸手捂,忍着嗓子求贤妃:“都是奴婢无眼,谢娘娘教导。”
贤妃的脸上从头到尾就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看都不看这些宫人一眼,波澜不惊的样子,慢条斯理捻了捻手腕上的金镯子,从头至尾都是她的大宫女在说话。
那大宫女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扶着贤妃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过了好一会,荭嬷嬷才起身,跟着的宫女也从地上爬起来。
刚进御膳房的门,荭嬷嬷蓦然停下来,回过头。
德连恰好站在第一个,她心里一紧,压着头,却还是不经意瞥到嬷嬷脸上一道手掌的红印,还有一绺散落的头发。
“嬷嬷……”不等她说完,荭嬷嬷便蓄力往德连脸上骟去,德连赶紧跪下。
“小蹄子成日天偷懒,还当我不知道呢,发了昏连主子都顾不得了,不教教你,往后出去生了祸事岂不拉人作陪!你今日便在这跪上两个时辰。”
德连垂首应道:“是。”
伍枝心疼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在背后瞪着嬷嬷,又朝她比了一个安慰的手势,和其余的宫女们一道进去了。
德连虽然知道这巴掌大约只有一成是为了她那天偷跑出去一段时间,其余九成不过是嬷嬷发发火气,当着底下粗使宫人的面被贤妃的宫女教训,毫无体面,心里肯定一团火,正好一起发在她身上。
罚跪在宫里不算大事,厨房里也都是面熟的脸,也有路过的人露出探究的神色,不过看几眼又回过去。
德连跪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进进出出拿膳送膳的人多了不少。
远远听着门外一排脚步声靠近,身旁走过的人小声谈着:“新进宫的。”
德连偷偷抬了头,不敢回头,只是瞄着眼偷看。
一列人,打首的略胖,看背影像是黄长随,领着一排年龄不大的中人,越往后的身量高些,年纪也大些。
到最后一个中人,明明已经走过了德连,却又忽地回身,注视着跪在门口的德连。
四目相对,德连不由地睁大眼睛,正是那跟她同乡、新进宫的……
到这一刻,德连才想起忘了问他姓名。
何春山从看到尚膳局门口那个跪着的身影开始,心里就隐隐有些悸动,待走近,却又多了三两分不确定,不愿糊涂,便大着胆子回头。
四下并不静谧,来往脚步、你言他语、碗碟碰撞,风云气会,他看着她看着他,竟有一刻失聪,还以为是天地有意制造了一瞬的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