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枝也没追问,歇了一会,翻开床头的铺子,把自己的积蓄都翻出来,侧着身子不让旁人看见,口中默数了几遍,够是够的,只不过刚刚好,没有多的给人好处,怕是还要再等等。
伍枝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琴音。
床头的窗子闭上了,晴天的晚上是一轮朗月,月光洋洋洒洒泻在窗户纸上,也泻在寓所的墙头上。
墙下两个人,春山和德连,彼此相看都觉得对方披了一层镀光的纱衣,而他们两个人被光影锁住,变成一个整体。
春山才到,便见着德连走出来,看见他便加快了脚步走近,带着担忧问:“那会没误了你上学堂吧?”
春山摇摇头:“没有,宋学监个很好的先生。”
德连放下心来,脸上浮上一层浅笑,“那便好。”
“嗯。”空气里静默了一瞬,春山犹犹豫豫地,缩着肩头,颇像只可怜的小狗,看到少女的身躯在冬夜里更显单薄,忍不住开口,”莲儿,冬至那天我不是有意的,我对不起你……”后面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那些旁人的闲言碎语,伍枝肯定也告诉了德连,他不愿意再提起那些话。
德连接着他的话,语调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恼怒的语气,“别管他们说什么。”
春山脑子里蓦然跳出学堂路上她从一棵树的后面笑吟吟露出一张脸的画面,她还说来看看他,春山心跳得突突地,他感觉自己无比浅薄。春山认真地垂眼看她,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重复了一遍德连的话,“嗯,不管他们说什么。”
德连咧嘴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前后晃了晃,几下还无意碰到他的手。
春山定了一瞬,低低地说:“莲儿,我是个中人。”他一副承认错误的卑微样子,他不完整,还妄图靠近她,某种程度上,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还好伍枝提醒了他。
德连感觉她的举动似乎不妥,自己羞红了脸,一把又把手缩回去,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低着脑袋憋着一抹不自然的绯红笑意。
“嗯,没事。“她继续安静听他“承认错误”。
“我是……莲儿,你……不嫌吗?”
德连觉得好笑,看他眉眼带肃穆,跟着他的问说:“那我怎么会叫你来这?”
春山再迟钝也明白她的意思,肩头舒展,心里翻滚起来,劈里啪啦滚着沸水的气泡,搅得他胸口一阵激荡,好不容易才稳下来。
春山轻轻拢住她的袖口。
他其实是想握住德连的手,但又怕太过唐突。
晚上寂静,偶然墙内飘来几声宫女们的嬉笑声,春山看见德连躲得贴近墙,头也低下去,夜是冷冰冰的,春山的手阻挡了寒风吹彻。
德连只觉得袖口连带着整只手都滚烫。
“莲儿。”
德连小声应了,“嗯。”抬头看他,眸子里一半是温柔的月光,一半是他,春山说不出话。
“什么呀,又不说话。”德连笑他。
“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莲儿,我好高兴。”春山的话音越说越轻,但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微微发抖的状态。
德连听了,脸又红又热,“风吹得脸生疼。”她走近了一步,往他的身旁躲。
春山怔住,也不敢揽人,就直直站着。
过了一会,他下决心,哽着嗓音道:“冬至我不该不去,白白糟蹋你的心意,怪我……”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拢上来,“以后,我不管他们说什么。”
远方似有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在慢慢靠近。
春山跟德连对视一眼,德连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各自分开,一前一后一齐往墙的另一头躲了躲,噤了声避开来人。
声音再远了,春山松了一口气。
德连赶紧解释,“春山,虽是说不怕他们说……”她刚刚自己才对春山说不要管别人的闲话,但刚刚的举动又明显是在划清界线,她当时都是下意识的动作,没办法给自己辩白,不解释又怕会伤了春山的心。
“莲儿,我明白的。”春山的声音里听不出失落,他自觉自己明白德连心里那种微妙的平衡,白天在人前德连不会和他撇开关系,他们正常相处交往。
但还差一些,德连不在意那些宫女乱嚼舌根说他们是对食,因为他们确实并不是。
春山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多求。
德连回到寓所,伍枝正好在往回收她攒下来的钱,她瞥了一眼,问她:“预备好给出去了?”
伍枝押平褥子,慢吞吞地回答:“还用不掉呢。前两天在平章宫里得了一点赏,算是够了,不过给采买的跑腿钱怕是不够,还要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