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莲儿,我没事,真的只跪了一会。”伍枝站起来跳跳,“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就又要来这当差了。”说罢,她推着人出去,还冲德连摇手作别。
德连昨日睡得太晚,今晨气得太早,确实疲乏,回去睡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德连,又赶来尚膳局。
厨房里头正准备着晚膳,或许是活太多,人手紧,伍枝忙得歇不下来,也不再神神叨叨地发笑,人安静多了,神游一般,两只手泡在冷水里,把一只红番薯翻来覆去地冲刷。
德连看她的样子,心上担心,替她洗起来剩的红番薯,用做事的臂肘轻轻碰了一下她,“伍枝,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伍枝游魂归身一般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极轻极浅,嘟嘟囔囔,好像吐了几个字,神情也是德连从未见过的。
德连没听清,带着疑色:“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她转头一笑。
晚间回到寓所,德连还记挂着要看伍枝的膝盖和腿,拿了药瓶子在一旁候着,伍枝笑嘻嘻地卷起裤腿,只一点点青紫,她自己用手掌拍了拍青紫,“你看,不疼呐。别费这个药了。”
伍枝笑呵呵地,一副完全不在意的做派,德连心疼地摸了摸,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
等到了点,烛火都灭了,通铺上六个宫女躺得规规矩矩。白日里时时待命,小心翼翼,身心疲惫,很快铺上就响起轻轻重重的呼吸声。
伍枝用手臂撑着身子,轻悄悄地转过身来,跟德连面对面躺着。
“莲儿。”
月光从窗户纸的破缝里透进来,像一层白霜一样打在德连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伍枝眼底亮晶晶的,朝她眨着眼。
德连断定道:“伍枝,你有心事。”
伍枝并不反驳,轻轻地说:“光风霁月。”
“什么?”
“白日里你没听清那一句。”
德连反应过来,想起是她神游时含糊不清说得那句话,她又重复了一遍:“光风霁月?”
“嗯。”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伍枝眼里神采不减,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几片云翳随风漂浮,遮挡住一小半月亮。窗户纸前的光亮少了些,对面躺着的人有一半隐在阴影里。
“那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
伍枝用手撑起脑袋,连同着身子都往德连跟前靠了靠,压低声音,像在揭露一个秘密:“我娘说的,我小时候她常说给我听。”
她的脸一半映着光。
“你娘说给你听这个词?”
“嗯。”伍枝回味一般,“她说过很多遍……她说我爹光风霁月。”
云翳被风吹散开,月色渐浓,打在伍枝陶醉的面颊上。
伍枝的娘亲是青楼女子,除了刚进宫时她会偶尔提起,被欺负了几次之后,即使私下里说话,伍枝几乎也再不提那她那青楼出身的娘亲了。至于她的爹,这还是德连第一次听到。
德连时以为她是被什么触动,突然想家了,还没等她开口安慰,伍枝撑住脑袋的手缩回去,脑袋也重新睡在枕头上,只是还望着窗户。
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我今天见了宋学监,想起来这个词,光风霁月。”
德连听明白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想到铺上姐妹都睡着,忍着止住笑意,抬手往伍枝的脸上戳戳点点。
她娇笑着:“你笑什么,宋学监就是光风霁月。”
“原来你心事重重,想的是宋学监。”
内学堂有几个年华正好的学监,德连也听过几耳朵,宫女们之间都传他们是眉清目秀,朗朗君子。德连虽然没见过,但从别人绯红的脸颊和不断夸赞的话里,也拼凑出了他们的样子,那是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会希望自己的儿子长成的模样,仪表堂堂,满腹学识。
伍枝没再说话,沉醉在她自己的思绪里。
闭眼躺了一会,德连迷迷糊糊地将入梦乡,昏昏沉沉之间,想到弟弟,可惜他只念了三两年学堂,不然也许也有机会考功名,入仕做官。这一入宫后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德连回尚膳局上工的第一天,多日阴沉的天出了个大太阳,德连一起床便把绣球花拿到寓所的院子里晒太阳。一早上忙得停不下来,淑妃娘娘有喜之后,传了几次要时鲜的酸果子脯,今天终于有太阳晒,能做得出来,荭嬷嬷更十分上心,亲自上手,寸步不离地看着。
伍枝偷偷瞧着笑,转过头来说:“不知道的,以为嬷嬷是个男人,淑妃娘娘怀的是她的孩子呢。”
德连听了也笑,盯着她两个深深的黑眼圈笑得更暧昧,伍枝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嗔怒一声:“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