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俩人为数不多的谈话里,她大概知道了他的社会身份,就是没有任何身份。无业游民,好吃懒做,爱赌,早些年被追债的人砍断了一只手指,隔三差五来找白詹宇借钱,这是她对他的全部认知。
最开始见到这位舅舅的那年,她才上二年级。赵宏对她没有任何表示,八岁的白辜月以为他是来吃饭的客人。他像一阵冷风似的从她身边嗖地一下过去了,走得时候又骂骂咧咧地从她身边嗖地一下离开了。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不认识他。
这些年,赵宏一改常态,开始对她频频展露舅舅的爱。
这次聊的时间没有上次长,赵宏很快出来了。本来没有表情的,看到她的一瞬又露出了笑容。白辜月在猜测白詹宇有没有给他钱。照这个神貌来说,应该是分文没拿到。
赵宏不急着走,他揽住白辜月的肩,把她带进了店,俩人找了个位置,莫名其妙地坐了下来。
“外面冷。”他说。
白辜月和他面对面坐着,她忍不住数起他脸上的沟壑,不忘回答:“我穿了四件。”
赵宏哈哈大笑,“可以。”
白辜月不再数他的沟壑、因为根本数不完。她又用眼睛扫着桌面,桌面干干净净,一点油渍都没有,白詹宇对擦桌子很有心得。
赵宏拿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衣服内兜。他始终带着慈祥的笑容:“多大了,上四年级?”
白辜月回答:“六年级了。”
赵宏长长地噢了一声:“上次见你还是四年级。”
话题到这,没人接腔,陷入沉默。
他又问:“作业多不多,听你爸说你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小学霸呀,那种学校考第一应该很难吧,将来打算考清华还是北大?哈哈。”
他丢出了一堆不知道是不是问题的问题,然后自顾自笑了起来。白辜月不知道该拣哪个回答好。
她只好:“嗯。”算是回应所有问题。
赵宏嘴角一直咧着,保持着友善的笑容。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凳子挪得更前了,似乎想和她推心置腹聊些什么。“月月,这些年舅舅都没怎么关心过你,挺惭愧的。”他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白辜月看着他,“还好。”
“大孩子了,懂事了,”赵宏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粗糙的像岩壁,“没有妈妈的日子难过吧。”
白辜月看着他独自感伤起来,“还好。”
“真坚强,坚强的孩子往往更能取得成功,”他对她的坚韧表示赞许,赵宏七拐八拐,终于拐进正题,“有想过外公外婆吗?”
除了超市门口摇摇车投一块钱就会咿咿呀呀唱的妈妈的妈妈叫外婆,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她还没这么正儿八经地听这些称呼。
白辜月深思熟虑过回答:“还好。”
赵宏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觉得她在用坚强的外表掩饰内心的伤痛,他轻声轻语地说:“月月,你知道的,你妈妈去世,最痛苦的是你的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性子倔,你不要和老人家一般见识。其实他们心里还是念着你这个外孙女的,你说是不是?”
白辜月没读懂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赵宏揉了揉她的手,像砂纸在摩擦,“今年过年,要不要舅舅带你去外公外婆那儿过年?”
白辜月问:“他们在哪儿。”
赵宏笑了笑,又揉乱她的刘海,“傻孩子,真可怜,怎么连你妈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唉,在z市,北方,离这里远了些。现在不是有高铁什么的,其实也很快的。外公外婆挺想见你的。”
白辜月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地方,也从来没去过。但她听人说过,她母亲的家境要比白詹宇好不少。
她又问:“那我爸呢?”
赵宏又露出无关痛痒的笑,“嗨,只是去那儿过个年,玩几天就回来,回来你不就和爸爸在一起了吗?外公外婆给你准备了好多吃的,多好啊。”
白辜月依然问:“我爸不能去吗?”
赵宏的笑容减弱了一点:“你还小,大人的事情很复杂的,大过年的别让外公外婆心情不好,他们心情不好了你爸也不自在,是不?”
白辜月把手抽回来,“那我不去。”
“哎,月月……”
白辜月站起身,“我要去做作业了。”
不管身后的赵宏怎么说,白辜月都不打算继续听了。她打开门,发现白詹宇就站在门外,露天的庭院还在飘雪,他像个被抓包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