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里寂静无声。
辛夷轻纱下的双眼模糊一片。
“张大人好生有趣。”
她突然笑了。
幽声浅动,一瞬消凝。
她整个人仿佛都灵动起来。
“诸位听书的友人都看到我进门,如何来,如何坐,统共不足一刻。王先生说得精彩,我和诸位一样听得乐呵,捧了个人场。书中所言那汴河边的张家,我们本不知是哪一户人家,如今张大人对号入坐,让我忽然明白过来……”
噗!
她又低低一笑,带几分俏意。
“私以为,若是王先生所言与张大人的家事有异曲同工之处,张大人应当回去整肃家风才是正经,何必跟一个说书的和一群听书的人过不去?此地无银三百两。既无风度,又无气度,无端遭人笑话,清白不保。”
张巡:“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辛夷转头听声,眉尖轻蹙,问杏圆。
“这位张大人可有耳疾?怎生听不懂人话?”
杏圆噗一声笑了出来。
四周的围观者觉得她十分有趣,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罢了。”辛夷扶住杏圆的胳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大人想来是为家事所累,气得糊涂了。我们不必与他计较,走吧。”
张巡一直胳膊横过来。
“你把话说清楚。”
辛夷佯做不见,不管不顾地撞上去,然后低呼一声,踉跄一下。
“张大人这是要欺负我一个瞎子么?”
明知人家看不见,突然伸手阻挡,要不是有丫头扶住,说不准郡王妃就要摔跤了。摔在火炭上会不会受伤且不说,就说一个小娘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丑,也难堪至极……
欺负小姑娘,哪是大丈夫所为?
先头大家顶多看个热闹,如今却是忍不住了。
所有人的言词和目光里都有指责。
“张大人为何不敢去找广陵郡王撒野?”
“堂堂丈夫,欺负女流之辈!哼!算什么英雄好汉?”
有一个人出头,其余人跟着就发声。
“官大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放开她!”
“放开她!”
在众人的吼声里,张巡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女子分明是自己撞上来的,他根本就没有用力,她就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显然是故意引来同情……
“闭嘴!”
张巡恼了。
人在生气的时候,理智往往归零。
“谁再多说一个字,以同党论。”
辛夷咬了咬下唇,感激地冲四周频频点头。
“多谢诸位好心人,你们再不要替我说话,惹恼了张大人是要吃官司的……”
张巡看她装模作样,后牙槽一咬。
“少他娘的在这里挑拨离间,造谣中伤……”
居然对小娘子爆粗?辛夷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捂住嘴,那表情惊恐得都有些浮夸了,却惹来更多人的同情。
“太过分了!”
“张大人,你要再对郡王妃无礼,我们就要报官了!”
“报什么官?去皇城司,找广陵郡王来!”
“对对对!快去禀报广陵郡王!”
一时间群情激昂,让张巡有些不知所措。
从傅九衢当年“夺妻”伊始,百姓对他大多都是同情,站在他的那一边,认为广陵郡王仗势欺人,而张巡跟他们一样都是草根起家,没有根基,才会任人拿捏,忍下这奇耻大辱……
而且,多年来他在京中素以忠孝人品见善于人,与心狠手辣的傅九衢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以说,只要攻击傅九衢,就能引来所有人的附和………
如今风向一转,张巡就像被人背叛一般,怒火中烧。
这些人竟与皇族共情,不是蠢就是坏!
眼看人群围拢过来,张巡冷笑一声,盯着辛夷,“算你狠!”
他转身欲走。
背后突然传来辛夷柔软的声音。
“张大人,等一下。”
张巡猛地停步,却见辛夷又纤弱而小声地道:“大官人做事就不讲王法了吗?张大人在闹市拿人,可有朝廷的羁拿券书?”
这句话是方才掌柜的问张巡的,辛夷顺势拿来用。
张巡笑了,“郡王妃这是何意?”
辛夷:“你不可以带走无辜的王先生和掌柜。”
“你说什么?”张巡震惊。
稍顷,冷笑一声。
“你要替他们出头?”
辛夷一副害怕他但又要声张正义的样子,抿了抿嘴巴,扶着杏圆的手,站直了身子,重复。
“除非你拿出朝廷的羁拿文书,不然,你不可以随便带走他们!”
张巡方才是得了属下的禀报,说有人买通小报,对他家的事情大肆宣传。这便罢了,还有说书人编成话本来传扬……
父亲和四弟闹出这等丑闻,张巡心里也是痛恨,但张正祥到底是他的亲爹,孝字在上,张巡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不得不出面按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