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是对的。”
“你……你是要气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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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御书房时,赵祯正站在书案前,泰然自若地提笔写字,神态平静,全神贯注,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臣妹给官家请安。”
“微臣给官家请安。”
母子两个齐齐行礼。
赵祯抬眼看一下,叫内侍为长公主看座,然后朝傅九衢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观看自己的字。
傅九衢应一声,慢慢走近,但见镇纸下压着的字,已经写了一半。
“理生于危心。”
这句话出自后晋政治家刘昫,下一句是“乱生于肆志”。
两句话放在一起,是治国之道,意思是国家要治理得好,当权者须得小心谨慎,不可肆意妄为,否则便会生出大乱。而国家危乱,必定会民不聊生……
“好字。”
傅九衢大声赞叹,“字有根骨,铁画银钩,非龙笔不能书也……”
赵祯斜睨着他,皱眉半晌,重重哼声,搁下笔。
“你来写下句。”
傅九衢连忙拱手,“官家御笔,微臣不敢。”
赵祯特地留给他下半句的意思,便是要他记住“乱生于肆志”,他这会儿倒是推辞起来,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赵祯压着火气,摆手让宦官下去,顺便合上了殿门,这才在椅子上四平八稳地坐下,看着站在面前的外甥。
“玉卿,你这个儿子,我是管不住了。”
长公主一听这话,急忙起身。
“都怪臣妹教子无方,万请官家恕罪。”
她又抬头瞥一眼傅九衢,语带恳切。
“这个孽子,臣妹昨夜已在家教训过他,罚他跪了一宿祖宗牌位,今日说已然大彻大悟,往后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了,皇兄请饶他这一回吧……”
赵祯哼哼,胡子直抖,脸上却看不出情绪。
“你当真知错了?”
傅九衢低头拱手,“知错了。”
赵祯脸色好看了几分,“错在哪里?”
傅九衢道:“错在没有早一点找出张卢的犯罪窝点,致使更多的无辜女子落入贼手,实在是大错特错……”
赵祯看着妹妹,指着傅九衢。
“这就是你说的大彻大悟?”
傅九衢走到御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无日无夜不想着为官家排忧解难,报答官家的大恩,纵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果真是悟得很透。”赵祯冷冷看着他,突地指着书案上的奏章,“你知道今日朕收到多少参奏你的札子吗?”
“知道。”傅九衢抬头看着赵祯,“臣问心无愧。这些人仗着我朝不杀言者,不杀士大夫,以共治天下为由,大谋私利,倒逼官家妥协,无异于大宋的蛀虫……”
赵祯眼眶微微发热,看他片刻,长长叹息。
“枉自你读了那么多书,竟不知世俗可畏,不懂平衡之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呀!”
傅九衢微微一笑,目光更坚定了几分。
“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臣不在乎声名,也不想名垂青史,更不想与这样一群揆情审势的所谓仁臣共事。官家不能说的话,由臣来说。官家不能做的事,由臣来做,天地间,总得有公理在,这便是臣的想法……他们有气有恨,冲着臣来便是……”
赵祯看着他,似是要训,可嘴唇蠕动几下,只剩一叹。
身为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朝中之事的复杂,谁对谁错往往不是一个帝王处理事情的优先选择,如何平衡朝堂权利,将损失降低到最小才是准则。
一个香料案,从傅九衢拿到那个百人名单开始,赵祯便警告他,可以结案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若再顺藤摸瓜下去,莫不是要把整个大宋官场全部掀了?那他这个皇帝宝座还坐得稳吗?
傅九衢满口答应,说是凌迟杜仲卿,百人名单上的官员,再随便揪出几个倒霉鬼,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这样其他人至少能老实几年。
赵祯当时觉得他说的十分在理,结果转头就给他弄出一个法场大案,让万千民众亲耳听见张卢为害一方的事情。
查是不查?当然得查。
他查也就罢了,居然通知曹翊去抓人。
在山庄里,曹翊不仅解救了那些被困的女子,还拿到了一份张卢的私人手札。
多年来,庄子里被训练出来的香女,去了哪里,献给了哪个大人,包括人证物证,全都在手札里……
这原本是张卢为了掣肘那些大人而留下的,如今倒成了治罪的把柄。
曹家和张家素来不对付,叫曹翊拿到证物,岂能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