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肠子都悔青了,苦思冥想许久,还是觉得和西凉有关。
金雪余光瞥到赵游金,面色陡变,“爱信不信!你们关内东北这几年的官员都是北京调过来的,平成公主祖父又是京派魁首,要真怪一个人,怪平成公主都比怪西凉人说得通!”
话到此处,不如不说了。
金雪提脚就走,门都拉开了,却又拉长着一张脸,从腰间抽出把匕首。
赵游金心中一凛,抱臂往后缩了缩。
金雪压着火笑了一声,扬手朝角落砸去,“防身用吧。”
他啪地带上门去了。
赵游金不敢逗留,等风雪止熄,压灭炉火,裹上大袄掩门而去。只是走了一段路,一跺脚,又回去抄起匕首。
皮鞘乌漆嘛黑,稍微一拉,就是蓝印印寒光,虽然不如昨日那把,却也是难得利器。
不拿白不拿!西凉不事冶炼,这匕首,说不定还是从哪个汉人手里抢的的,这就叫物归原主!
赵游金自我安慰一番,踏着薄暮微光,登登登踏上归途。
很快她就不想民|族兴旺、社稷更替了,她满脑子只有:怎么把那只芦花鸡瞒过去。少挨得一顿好打,或者令农妇打得轻些。
沉吟间,极目处,炊烟袅袅,原来已到村头了。
悠悠犬吠中,走来两个人。
二人负筐提砍刀,都是乡野打扮,显然要入山砍柴,走在前头的是个小姑娘,鹅蛋脸冻得通红,后头是个小伙子,看样子都不过二十。
这一段是石路,石面冻得结冰,极不好走,稍有不慎就要摔倒。
双方不由都走慢了些,那小姑娘看到赵游金,狠狠一扯肩上筐带,扭头说:“哥,你看,还有人家让姑娘独自在外走呢!”
小伙子面色红了点,看看赵游金,窘道:“都传有吃姑娘的妖怪,你家里人怎么放心呢?小心点,快回家吧。”
赵游金正要点头,那小姑娘再旁冷笑道:“是呀,她没人疼,可能被妖怪抓了吃。那里比得上我,有爹娘兄弟疼爱,才被时时刻刻盯紧了,准备送去给妖怪吃!”
小伙子气得黄了脸儿,团团白雾从鼻中喷出,“你说什么!”
小姑娘一梗脖子,“我说的是假话吗?去年爹娘就算准了要卖我,换银子塞给百夫长,安排你当掌勺兵!”
小伙子紫涨了面皮:“你说什么话——保家卫国!我们男人保家卫国!你们女人,难道在家里躺着睡觉?”
小姑娘冷笑:“保家卫国!那你出城杀西凉人呀!卖掉妹子当伙夫,保了个屁的家!卫了个屁的国!”
小姑娘不等兄长还口,啪的摔下砍刀,刀身陷雪,空凹一道长痕,挺腰骂道,“从前你们还急我卖得不值,有这么个妖怪可好了,村里十两银子收一个姑娘,你们只等出告示!日夜怕我跑了,派你盯着我!”
赵游金听了个大概,心里五内杂陈。低头走了。
身后姑娘还在叫骂,终于“啪”的一声,换为长长哀嚎:“你打我!你打我——”
尾音被狂雪吹散,零落北风中。
赵游金不自觉摸了摸衣内匕首。日光淡照雪村,仿佛一层细血。
一步步往回走。
赵游金知道,原主的父母是一定要拿女儿换五两银子的。
她心里生出一个想法,但因为太大逆不道。光想一想就打个哆嗦。
村里比往常热闹,各家门口挂着一条白布一条红布,呼啦啦鼓帆似的吹满了。
赵游金有些好奇,因为此地风俗,挂白为喜,挂红为丧,这一喜一丧,算怎么回事呢。
东北雪太大,红布凝霜,闪着细细碎的星白,乍看也是块白布。
街上人行往来,脸上也带着种奇怪的神气,仿佛敷衍着一个不讨喜的亲戚。
一群人团团站着,街中央黑压压一片,似乎在争吵。
远远听到一声:“今年,就从你家必须出一个!反正你三个姑娘!”
“凭什么我出?那‘食女妖’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从前那些女娃走丢了也说不定!”
“万一真有妖怪呢?平成公主就要来了,她被妖怪抓走,你担得起责任吗?”
“平成公主是爹生娘养的,我女儿就不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帝爷才殉国,你说这种话,我看就是你沟通西凉,暗地里谋害平成公主,引‘食女妖’去吃她!”
“我只是不愿意女儿去送死!”
回话的人非常圆滑:“没有人愿意你女儿有事,但是总要有人牺牲呀!你今天献出你女儿,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你王老二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但你不献——你就是个死了祖宗都不认的畜生!”
“你说什么!”
“你给我听好了!”此人声音洪亮,“你家田最多,牛最壮,却一点也不捐,真是无父无君,不知感恩。你想——没有皇帝,哪有咱们呢?别说百十两银子,就算把你全身家当都捐出去,那也是应当应分的!但你只图小利,死守着钱财,忘了你这些家业,都是皇帝爷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