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军都说:“那很好啊。”
平成公主侧过脑袋笑了一下,“稻苗一夜之间,全被烧了。”
她自己回答:“狗官让人烧的。”
赵游金惊道:“为什么?!”
平成公主道:“为了把人逼到绝路上!只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没了,镇民才愿意为了一口吃的卖女儿,卖掉女人,狗官才有钱充军需。
“卖丝绸已经不可能了,还有什么好卖呢?!女人!这是没本买卖。狗官太知道了,甚至每家每户吃小孩的时候,他都不提这件事,一定要等到吃大人了,才说出来。这时候,人命最贱!
“他的家底都雇镇民养蚕了,镇上也填了亏空,那还有钱买女人呢?”
平成公主拾起西凉人的马鞭,轻轻拨火,“呼啦”一声,火舌猛窜。
像一道红色闪电。
平成公主望着西凉军,“你猜,最后一个女人多少钱?”
西凉军道:“好的三十两,差的十两,中原人开的青楼里就是这个价格。”
平成公主咯咯笑起来,“你天真也要有个限度!”
她收了笑,看看自己手里的马鞭,一下下敲打地面,“一个女人,三枚铜板,这还是去的早的!到后来,就半块馍馍!”
平成公主脸上含着微笑:“原来镇上有这么多女孩子!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都卖去哪里,后来终于快凑够了。就剩一个。”
赵游金淡淡道:“就是你。对不对,你不是平成公主。”
假公主高兴点头:“不错!不错!就是我!那天爹娘抓住我,吊在柴房里打,打几个时辰放下来,让我站着活活血,免得勒断手脚筋!他们让我凑我弟弟的一口饭吃,我说他妈的,你们全被砍了脑袋我才高兴呢。
假公主说着站起来,手舞足蹈,影子被拉长了,像一具臃肿的肥尸。
“可是京官就要来勘查了,无论我愿不愿意,一定要被卖。幸好啊,幸好。绳子断了,我‘当’摔倒地上,半张脸蹭了好远,我娘直掉眼泪:‘破了相的女孩子不值钱!’
“我灵光一现,想起壮士断腕的故事,夺来我娘头上的簪子。”
假公主伸出食指,顺着嘴角的伤口,一点点往上拉。
“就这么,划到耳根。血冒出来,一股股往嗓子眼里呛啊。半边天都是红的。”
赵游金知道最后还是没有凑够,“终于还是少了一个吧。”
假公主满面喜悦地摇头,“不!不!最后够了。还是我给找去的!只是那个女人不齐全,不抵价!”
赵游金失声:“不可能!你不会!当时我就要被抓去了,是你保下我的!你不会!你不可能!”
假公主又坐回来,下巴搭在膝盖上,怜惜地抚摸鞋面,仿佛抚摸一只猫,“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狗官的儿媳。只是右手没了手指,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赵游金道:“她招你了吗?她惹你了吗?你自己也知道!被卖掉一辈子就完了!”
假公主道:“都是女人,凭什么我喝不上稀粥,凭什么她白白胖胖?凭什么镇上女人都被拉走了,凭什么她到最后一天还没事?凭什么我寻常人家的女儿就这么下贱,凭什么她县太爷的儿媳妇就那么高贵!”
假公主说得又急又快,说到最后,眼里飙出泪,可是没有落,只在眼眶中滚动,一双眼亮得吓人。
西凉军没有表情,显然理解成了中原女人的无病呻吟。
赵游金还是说:“可她没有招你,没有惹你!”
假公主道:“招我了!惹我了!就是因为那些高贵的女人衣食无忧,我们这些低贱的女人才要为奴作婢!为了她们能喝上一碗粥,我就要被卖!被吃!”
假公主喉咙嗬嗬,泪光闪动:“她吃得就是我的肉,她喝得就是我的血!”
西凉军只在乎女人给不给他睡,不在乎女人怎么想、怎么说。此时百无聊赖地拍了拍麻袋,一低头,看到手边破洞露出团黑绒。
西凉军随手一拨,那黑绒越抽越长,竟似长穗一般。
西凉军抓住往外拉扯。
只听“嗤喇”一声粗布破裂。
裂痕之中,居然悄无声息,露出一张人脸。
怒目圆睁,鼻孔喷张,正对赵游金。
赵游金从脚底起了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手臂皮肤一阵发紧,下意识护着假公主退了两步。
身后传来悠悠叹息,“你挺好。”
西凉军虽然久经沙场,可毫无防备之下,乍见一张死人脸,还是吓得手忙脚乱,一掌推倒了麻袋。
只听“咕噜噜”乱响,地上滚满了人头。
高高竖起的麻袋瘪踏,人头从上到下砸满地,密密匝匝,一个打一个,逐渐越滚越远。
赵游金拉着假公主连连后退,不知退了多远,忽然脚下一软,像是踩到了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