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嗦了下手指，捻衣角搓掉油，兴高采烈跑出去，“那我去找他玩。”
帐外紫霞漫天，远远近近都三角白帐，赵游金一眼看到西北方一只四方黄帐，帐顶旌旗烈烈，像空气中一尾长鱼。
赵游金向西北方跑，果然看到帐后空地上，金雪背对她，歪着身子靠在马上。
赵游金刚要开口，忽听金雪的声音，是蒙古话。
既然他跟人交谈，赵游金也不好打断，绕着帐篷走过去。
赵游金只是很想他，脚下快走两步，忽然一愣。
只见金雪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子，身着宝蓝斜领单袖袍，内里翻袖紧衫，腕上一只灿灿金镯，腰间一围大红绸缎，在正中系紧了，垂下一高一低缎条来。两耳挂着拇指大明绿玛瑙坠子，金碧辉煌。
她也说的是蒙古话，弹舌音非常灵动。
赵游金可听不明白，就见她一直笑着跟金雪摆手，雪白手掌晃啊晃，像一朵白花。
金雪哈哈大笑，戴着牛皮手套的左手伸过去，手指曲了又曲。一直往她那边伸。
女孩子被缠得没办法，丢了只小瓷瓶。
赵游金低头抠了抠手掌，一颗心沉了下去。
就此走了，当然小气，不过，赵游金可真怕二人忽然回头，一起对付她。
幸好没有。
赵游金如芒在背地等了一会，自己没意思起来，耷拉下脑袋，猛走了好几步。
一只手臂拦在面前，赵游金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是哲布，正低下头打量她。
对视片刻，赵游金又闷头往外走，余光瞥见哲布跟着自己，故意说：“哼，她那金镯子，很贵吧！”
哲布道：“那个绿玛瑙耳坠更贵。”
赵游金道：“她就是什么黄金家族的人，是不是？”
哲布摇摇头，“不是。”
赵游金刚“哦”了一声。
哲布又道：“她是白银家族后裔，乌梁海科尔沁可汗直系，祖先是成吉思汗麾下八大神将之一。乌梁海人至今也是最聪明的蒙古人，拥有许多敕书，草原上人人敬仰。”
赵游金干巴巴道：“谢谢你告诉我，哲布。”
好奇心满足了。
自尊心碎了个稀巴烂。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营帐边缘，哲布摘下腰牌，遥遥一举，守兵见之收刀，放二人出营。
正是春景浓时，道路两旁长草沙沙，天幕低垂，像一大块溶溶果冻，随时要滴下一团晶紫。
只走了半个时辰，到得城中，巷道狼藉，只有酒馆与豪舍中灯火辉煌，坐满了西凉军，路过门口，酒气扑鼻。
哲布不问赵游金想去哪里，问了赵游金也没答案。
手臂一重，被哲布拍了下，赵游金侧脸一看，见他递过来一只酒囊。
赵游金打开灌了一口，她可好久没喝过青稞酒了，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白银家族，很稀罕么？什么成吉思汗八大神将后代？”不也和她一样，是猴子的后代？
说是这么说，赵游金心里当然明白，那还是非常稀罕的。
酒劲儿上来了，赵游金蹲在地上，把酒囊抱到怀里，“又善良又自由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哲布一拍腿面，在她面前蹲下，“你也没有害过人。”
赵游金胃里特别难受，“我害过人。好多人。”
赵游金出了一会神，“我好想回家。”
哲布道：“东北么？”
赵游金摇头，“不是。”
又蹲了一会，闻到一股面香，赵游金胡乱撑了一把，站起来跺跺脚，赵游金四下抽鼻子，很快确定香味是从旁边酒馆里传出来的。
酒馆大开，两扇门朱漆凋零，左边门上还斜插一把马刀。
赵游金刚抬起脚，忽然转过脸问哲布：“你有钱么？”
哲布道，“不用钱。”但还是摸了下口袋，“没有。”
赵游金点点头，拽着哲布折回去，“那我们不吃了。”
哲布道：“行。”
哲布不知道为什么，走得很慢，二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
赵游金没力气，就不拽他了，托着下巴，坐在地上。
陆陆续续有几个西凉军，勾肩搭背走出酒馆，见到赵游金，眼睛一亮，就要往过来凑。
哲布立在赵游金身边，松开抱着的胳膊，屈指一扣腰刀刀梢。西凉军知趣，骂骂咧咧走了。
等他们走后，哲布扭过头，“游金，你是不是不喜欢胡人抢掠？”
赵游金捂着脑袋，“这是不为人力左右的。”
哲布道：“什么意思。”
赵游金解释道：“有的人占得多，越占越多，不给别人分，别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一定要来抢。”她低低说：“可是抢的时候，又要死很多人。”
地砖缝隙间，一只箭头，银白闪烁，赵游金盯着那箭头，“这种事，谁也没办法。所以叫‘不为人力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