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堂入座,红木圆桌上摆着一只铜壶,一盘羊肝,一碟粗盐,铎齐先下手抓了几片,唏哩呼噜塞进口中。
金雪把赵游金摁进椅中,对仆役说:“来一屉热包子。”
很快流水价上来烤獐子、油包子、炝羊蹄,另加一锅清香扑鼻的粳米粥。
即使赵游金上辈子习惯西北浓辣重盐,见这一桌赤酱稠汁的肉菜,还是觉得有点腻口,唯独看上那锅粥,却又不敢动手盛。
铎齐一拍手,“小姑娘是不是困啦!金雪,还以为人家是你呢,有袭营夜战的本事,三天两夜不用合眼。”
赵游金这才知道,“金雪”还真是他本名,当下不由诧异。顺着朝金雪看了看。
金雪起身舀了碗粳米粥,懒洋洋搁在桌上,却不喝,伸手抓了只羊蹄,“哧溜”嗦干净糯唧唧软|筋,“她困什么?整夜骑马的又不是她!”
铎齐哈哈大笑,指着金雪的手指上下摇晃:“日|怪!这点路你走了一晚上,可惜你那匹马了。可见···”
金雪眼皮不抬,半个身子倚住扶手,“···可见这里人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快马也经不住,咱们打中原,完全是指日可待了。”
铎齐一拍桌子,震得碗碟纷起,“不错!一只狼吃得下一百头羊!”
金雪轻笑一声,用指尖戳着碗沿,一寸寸将那碗粥推了过去。赵游金犹豫一下,生理饥饿战胜心理感情,反正是玛丽苏小说,分什么对错。
吃他妈的。
铎齐说得兴起,根本没注意到,他举起一只手,滔滔不绝:“旧昌没钱,卖绸缎卖茶叶卖女人,如今早已卖无可卖,一头死羊罢了!”
赵游金听到“死”字,心里又是一阵恶心,嗓子眼堵住了,满口米粥咽不下去。
铎齐讲得荡气回肠绕梁三日,赵游金怀疑西凉是不是给贵族开了传|销课,一个个比她高中教导主任还能掰扯。
铎齐结束第九个重大议题之后,抄起铜壶,喝了口马奶酒润喉,又撕下半只烤獐子,问赵游金:“小姑娘怎么不说话?”
金雪在赵游金肩上拍了两拍,拍得她脸往碗里砸,“她胆子小。刚看我杀了她娘,害怕呢。”
铎齐摇头:“他们中原人看重这个,难怪要害怕!你也是,去年我爹打肃州,一切顺顺当当,就是老六年少气盛,得罪了几个汉官,结果呢?他们就不愿意了,纷纷南下。当时我爹怎么教你们的?凡事要忍三分,你们怎么不听!”
金雪垂目道:“是。是我鲁莽。”
铎齐面有得色,一挥手道:“你年纪小,这次且饶你。”显然对金雪的态度很满意,转脸对赵游金笑道:“以后他对你不好,你要来找我!我知道你们汉人规矩多,不过,可不能光讲孝顺父母,不讲恭顺丈夫!”
赵游金听他公正之下偏是偏袒桀骜,连忙应了一声,考虑这种情况需不需要跪下磕头。
铎齐只是笑:“五日后,你们那什么公主就来了,陪嫁一应金银,我让人选最好的给你送去,算金雪赔礼,这点小事,可不许再提了啊!”
赵游金虽然对便宜老娘无甚感情,听铎齐说出“这点小事”,她不由想起从前种种,即使一碗馊稀粥,也是农妇的宝贝。
如今捧着鸡汤吊出来的浓粥,农妇为数不多的好就特别清晰。
因为她再也见不到便宜老娘了。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平成公主?”
金雪看了她一眼,小幅度摇摇头。
赵游金见过金雪拿刀的,武力威慑从来最有用,她当即闭严嘴巴。
那边铎齐已经听到,朗声笑道:“不错!平成公主。撒马尔罕毯子和香料好,若论金银细造,却不如中原。你们汉家婆娘爱俏,什么钗,什么簪,保管你梦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赵游金心里暗喜:平成公主早早逃了,你们想不到吧!等她集结队伍,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又一惊:可别打到我。
铎齐伸出食指,勾着铜壶摇晃,他没骨头似地瘫软着,面容温和松懈,目光却是鹰般锐利,他说:“金雪,咱们西北多好,牛羊成群,可怎么就做不出这么一把小铜壶!中原人欺软怕硬,每年铜铁器物供应只给他妈的草原八大家族,咱们西凉人,什么都摸不着!”
他调转手指,握住壶柄,面皮一点点紧绷,嘴角牵起个笑,“西凉人煮肉烧水,只能用土锅,又厚又重,小孩子都抱不起来,可你看这铜壶,我就用了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那些中原人啊!为什么不分我们一些土地,分我们一些铜铁?”
说完。啪地将铜壶摔在桌沿,酒水自壶嘴淌出,流了他一手,铎齐笑道:“不分,那我们就去当中原的皇帝!土地,铜铁,金银,都是咱们西凉的!”